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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吉诃德路遇曼查的一位精明骑士(2)

  唐吉诃德说完便不再吱声了,而绿衣人也迟迟没有说话,看样子他还没有想好自己到底该不该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唐吉诃德说道: 
  “骑士大人,您刚才肯定是从我发愣的样子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不过,您并没有解除我看见您时产生的惊奇。照您说,只要知道了您是谁,我这种惊奇就可以消除,可情况并非如此。相反,我现在更胡涂、更惊奇了,当今的世界上怎么还会有游侠骑士,而且还会出版货真价实的骑士小说呢?我简直不能让自己相信,现在还会有人去照顾寡妇,保护少女;您说什么保护已婚女子的名誉,帮助孤儿,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您做这些事,我是不会相信的。老天保佑!您说有关您的高贵的、真正的骑士生涯的书已经出版了,但愿这本书能使人们忘却那些数不胜数的有关游侠骑士的伪作。这种书已经充斥于世,败坏了社会风气,影响了优秀小说的名声。” 
  “那些有关游侠骑士的小说是否都是伪作,”唐吉诃德说,“还值得商榷。” 
  “难道还有人怀疑那些小说不是伪作吗?”绿衣人说道。 
  “我就怀疑。”唐吉诃德说,“不过这事先说到这儿吧。如果咱们还能同路,我希望上帝能够让您明白,您盲目追随那些认为这些书是伪作的人是不对的。” 
  唐吉诃德这最后一句话让那位旅客意识到唐吉诃德的头脑大概有问题,想再找机会证实一下。不过,在他找到机会之前,唐吉诃德就已经要求旅客讲讲自己是干什么的,介绍一下自己的秉性和生活了。绿衣人说道: 
  “猥獕骑士大人,我是前面一个地方的绅士。如果上帝保佑咱们,咱们今天就得在那个地方吃饭。我是中等偏上的富人,我的名字叫迭戈·德米兰达。我同我的夫人和孩子以及我的朋友们一起生活。我做的事情就是打猎钓鱼。不过我既没养鹰,也没养猎兔狗,只养了一只温顺的石鸡和一只凶猛的白鼬。我家里有七十多本书,有的是西班牙文的,有的是拉丁文的,有些是小说,有些是宗教方面的书,而骑士小说根本没进过我家的门。我看一般的书籍要比看宗教的书籍多,只是作为正常的消遣。这些书笔意超逸,情节曲折,不过这种书在西班牙并不多。有时候我到我的邻居和朋友家吃饭,但更多的时候是我请他们。我请他们时饭菜既干净又卫生,而且量从来都不少。我不喜欢嘀嘀咕咕,不允许别人在我面前议论其他人,也不打听别人的事情,对别人的事情从不关心。我每天都去望弥撒,用我的财产周济穷人,却从不夸耀我做的善事,以免产生虚伪和自负之心。这种东西很容易不知不觉地占据某颗本来是最谦逊的心。遇有不和,我总是从中调解。我虔诚地相信我们的圣母,相信我们无限仁慈的上帝。” 
  桑乔一直仔细地听着这位绅士讲述自己的生活和日常习惯,觉得他一定是个善良的圣人,能够创造出奇迹。于是,他赶紧从驴背上跳下来,迅速跑过去,抓住绅士的右脚镫,十分虔诚又几乎眼含热泪地一再吻他的右脚。绅士见状问道: 
  “你在干什么,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让我吻吧,”桑乔说,“我觉得您是我平生遇到的第一位骑在马上的圣人。” 
  “我不是圣人,”绅士说道,“是个大罪人。兄弟,看你这纯朴的样子,一定是个好人。” 
  桑乔又骑到了他的驴背上。桑乔的举动引得本来忧心忡忡的唐吉诃德发出了笑声,这笑声又让迭戈感到惊奇。唐吉诃德问迭戈有几个孩子,又说古代哲学家由于并不真正了解上帝,认为人的最高利益就是有善良的天性,有亨通的福运,有很多的朋友,有很多很好的孩子。 
  “唐吉诃德大人,”绅士说,“我有一个孩子。假如我没有这个孩子,我倒觉得我更幸运些。并不是他坏,而是他不像我希望得那么好。他大概有十八岁了,其中六年是在萨拉曼卡学习拉丁语和希腊语。我本来想让他改学其他学科,却发现他已经被诗弄昏了脑袋。难道诗也可以称作学问吗?想让他学习法律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其实我更愿意让他学习神学,那才是万般学问之上品呢。我希望他能为我们家族争光。在这个世纪里,我们的国王一直大力勉励德才兼备的人,因为有才而无德就好比珍珠放在了垃圾堆上。他每天都在探讨荷马的诗《伊利亚特》写得好不好,马西亚尔的箴言警句是否写得不正派,维吉尔的哪首诗应该这样理解还是那样理解,反正他的所有话题都是以上几个诗人以及贺拉斯、佩修斯、尤维那尔和蒂武洛的诗集。至于西班牙现代作家的作品,他倒不在意。尽管他对西班牙诗歌很反感,却不自量力地想根据萨拉曼卡赛诗会给他寄来的四行诗写一首敷衍诗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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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种将一首短诗中的每一句发展成为一节,并将该句用于节末的诗体。 
  唐吉诃德回答说: 
  “大人,孩子是父母身上的肉,不管孩子是好是坏,做父母的都应该像爱护灵魂一样爱护他们。做父母的有责任引导孩子从小就走正路,有礼貌,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等长大以后,他们才能成为父母的拐杖,后辈的榜样。强迫他们学这门或那门学问,我觉得并不合适,虽然劝劝他们学什么也没什么坏处。如果这个孩子很幸运,老天赐给他好父母,他不是为了求生,而仅仅是上学,我倒觉得可以随他选择他最喜欢的学科。虽然诗用处并不大,主要是娱乐性的,但也不是什么有伤大雅的事。绅士大人,我觉得诗就像一位温柔而年轻的少女,美丽非凡,其他侍女都要服侍她,装点修饰她。这些侍女就是其他所有学科。这位少女应该受到所有侍女的侍奉,而其他侍女都应该服从她。不过,这位少女不愿意被拉到大街上去让大家随意抚摸,也不愿意在广场的一角或者宫殿的一隅被展示于众。她的品德如此纯正,如果使用得当,她就会变成一块无价的纯金。拥有她的人,对她也必须有所限制,绝不能让蹩脚的讽刺诗或颓废的十四行诗流行。除了英雄史诗、可歌可泣的悲剧和刻意编写的喜剧之外,绝不能编写待价而沽的作品。不能让无赖和凡夫俗子做什么诗,这种人不可能理解诗的宝贵价值。 
  “大人,您不要以为我这里说的凡夫俗子只是指那些平庸之辈。凡是不懂得诗的人,不管他是什么达官显贵,都可以纳入凡夫俗子之列。反之,凡是能够按照我刚才说的那些条件对待诗的人,他的名字就将在世界所有的文明国家里得到传颂和赞扬。大人,您说您的儿子不太喜欢西班牙文的诗,我认为他或许在这个问题上错了,理由就是,伟大的荷马不用拉丁文写作,那是因为他是希腊人;维吉尔不用拉丁文写作,那是因为他是罗马人。总之,所有古代诗人都是用他们自幼学会的语言写诗,并没有用其他国家的语言来表达自己高贵的思想。既然情况是这样,所有国家也都理应如此。德国诗人不应该由于使用自己的语言写作而受到轻视;西班牙人,甚至比斯开人,也不应该由于使用自己的语言写作而受到鄙夷。我猜想,大人,您的儿子大概不是对西班牙文诗歌不感兴趣,而是厌恶那些只是单纯使用西班牙文的诗人。那些人不懂得其他语言以及其他有助于补充和启发其灵感的学科。不过,在这点上他也许又错了。实际上,诗人是天生的,也就是说,诗人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就是诗人,有了这个天赋,他不用学习或培育,就可以写出诗来,表明‘上帝在我心中’,成为真正的诗人。我还认为,天赋的诗人借助艺术修养会表现得更为出色,会大大超过那些为艺术而艺术的诗人。其原因就在于艺术修养不可能超越天赋,而只能补充天赋,只有将天赋和艺术修养、艺术修养和天赋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培育出极其完美的诗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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