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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豆记(13)


  都怪这顿饭拖得太久,等小锐赶到菜场的时候,水产部空无一人,整个菜场只剩几个卖小菜的人稀稀拉拉坐在那里,放生看来是不可能了。小锐怏怏地往回走,无论如何,今天得把最后一颗豆子摘下来,已经坚持了四十八天,一定不能在第四十九天的时候出现遗憾。也许今天得破财了,她已决定,顺便去趟地铁,看看有没有大年三十还在乞讨的乞丐。
  她第一次发现,大年三十这天,乞丐也要休假的,地铁站没有,闹市区没有,天桥上没有,所有曾经出现过乞丐的地方,今天都没有,大街上像大水冲过一样干净,人人都缩在自己的安乐窝里,间或响起一两支礼花爆竹的声音,那是在小巷子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弄出来的声音。小锐怏怏地往回走,她想去问问三妈,当然,她不会把崔道士给她的秘密说出来,她会想个别的办法问问三妈。
  正要回家,猛地想起阿珠来,阿珠今天会怎么过年呢?对呀,去给阿珠送点儿钱过去,阿珠不正需要帮助吗?就在阿珠身上摘下这最后一颗豆子吧。
  阿珠家的门大开着,这个女人,大冷天的,人家关着门还要挂棉帘子呢,她倒好,还要把门开着。正要大声责怪阿珠,才发现阿珠并不在家,摸摸炉子,已经凉了,看来阿珠离开的时间不短。又去看孩子,孩子的奶瓶温在被子里,剩下的半瓶奶看上去十分稀淡,尝了一点儿,才发现原来是米汤。小锐摇摇头,米汤能有什么营养呢?看看孩子的脸,似乎比刚生下来时还小了些。正要哄她,才想起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出生都快两个星期了,还没有名字!心想,等会儿阿珠回来,一定得逼着她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大年三十这天取名,还是有点儿纪念意义的,要不,干脆就跟年字挂点钩,叫个什么年,或者把年字放在中间,想来想去,总觉得这样的名字有点儿男性化,不过也好,很多大人物都是男取女名,或者女取男名,倒显得另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大气。
  孩子哭了起来。声音很弱,细细的,吭吭的,可怜巴巴的。小锐伸手去抱她,碰到了挂在胸前的一个硬硬的东西。拿起一看,竟是一只小包,小锐认得,那是阿珠的化妆包。打开一看,天哪,竟是阿珠留下的一封信。
  好心人,请您收下这个孩子吧,她父母身体健康,容貌优等,只是不配做她的父母。
  然后就是孩子的出生时间,以及孩子都吃过些什么东西。写得倒挺详细的。
  小锐傻站在那里,两手呆呆地朝前伸着,却不敢抱那孩子,好像那孩子是个什么碰不得的东西。
  想了又想,也许应该把孩子抱回家里暖和暖和,这个屋子里太冷了,简直像冰窖。
  小锐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刚一进门,两个侄儿就欢叫起来。
  娃娃呀,不是布娃娃,是真的娃娃呀。
  三妈正在打瞌睡,一下子给惊得站了起来。小锐说,阿珠跑了,把孩子扔下跑了。
  傻丫头,你把她抱回来干什么呀,你赶紧给我送回去,赶紧,越快越好,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
  这孩子饿坏了,你看,她妈就给她吃米汤,不管怎么说,我们先给她冲点儿牛奶吧,不然她会饿死的。
  饿死了也跟你没关系,这种事情你少插手。
  三妈,今天是大年三十啊,要饭的从门口过,也要给他一碗饭的,不就给她冲点儿牛奶吗?
  三妈站了一会儿,拿过了小孩的奶瓶,冲了满满一瓶,又拿凉水泡着,泡了一会儿又挤出几滴试温。小锐说,还是三妈内行啊,这孩子命苦,要是生在三妈家里,怎么会饿成这样呢?
  少废话,喂饱了她,赶紧给我抱回去。
  小家伙咬住奶瓶就不放,一气吃完了半瓶,才松开嘴巴来喘气。小锐试着拿开奶瓶,她马上哭起来,声音听起来似乎响亮了许多。
  三妈,让她在我们家过了年再走吧。
  你知道什么呀,赶紧给我抱走,一分钟也不能留,这不是别的,不是小猫小狗,她是人,一沾上手,想甩都甩不脱。
  我把她放在哪里好呢?她那个出租屋里冷得要死,孩子肯定会冻死的。
  我不管,哪里抱回来的你给我放回哪里去,早就跟你说,阿珠那种人,少插手她的事,现在知道了吧,表面上像只羊,一夜之间,她就能变成狼。
  她也不是有意的。小锐想起那天阿珠的哭诉,说不出话来了。
  谁都不是有意的,那些杀人的人,他们也不是有意的,为什么没有人原谅他们呢?
  孩子吃饱了,又睡了。小锐还抱着她坐着不动,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只是想到,把她送回那个小屋里,她肯定是死路一条。
  三妈,你知不知道有谁想领养小孩?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少七想八想,赶紧给我送回去。
  三妈,你不是常说行善之人天降百祥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也要我做得起嘛!
  三妈见小锐还在磨蹭,正要把孩子夺过来,电话响了,是舅妈打来的,那个回家的海军,走到半路,碰上山体滑坡,公路堵死了,走不了了,只好回来了,问小锐能不能现在就过去。舅妈的声音很大,小锐全都听见了,这个消息太意外了,她抱着孩子站起来。
  放下电话,三妈两手一摊。这下不怪我了,你总不能带着孩子去见他吧,人家要是问起来你怎么说?说是你朋友遗弃的孩子?你都有这样的朋友,人家又会怎么看你?
  别说了,我送回去,不过,我们得给她加一床小毯子,她的包裹实在太薄了。
  这次三妈没有反对,进屋去拿了一块毯子来。
  电话又响了。还是舅妈,这回是找小锐的。
  小锐呀,你不要等到吃晚饭才过来呀,现在就过来吧,我们正在唱卡拉OK,有人急着想听你唱歌呢。
  就来,就来。
  三妈要陪着她去送小孩,小锐不让,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心存侥幸,她总认为阿珠会后悔的,说不定她现在已经赶回来了,正在为失踪的孩子痛哭呢。她怕三妈看见阿珠,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抢白她一顿。
  可是,阿珠的房门锁了。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凑近窗户看进去,屋里似乎收拾过了,干干净净,冷冷清清,连阿珠原来那些生活用品都不见了。小锐突然明白过来了,肯定是房主过来收拾过了,把门锁起来了。这么说,房主看到阿珠扔下的孩子了?
  小锐顿时全都明白了,房主肯定早就发现了,早就等着有人把孩子抱走呢,孩子一走,他就过来清理了现场,锁上了房门。这件事就跟他毫不相干了。
  小锐抱着孩子来到外面,现在怎么办?海军正在舅妈家里等着,如果抱着这孩子走进去,她可以想象满屋的目光,也可以想象那个海军的目光。重新抱回家去?三妈肯定会把她像扔一只蟑螂一样扔出去的。


作品集姚鄂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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