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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惊变(5)


  那道人“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取过酒壶,自斟自酌,连干三杯,忽地解下蓑衣斗笠,抛在地下。杨郭两人细看时,只见他三十余岁年纪,双眉斜飞,脸色红润,方面大耳,目光炯炯照人。他跟着解下背上革囊,往桌上一倒,咚的一声,杨郭二人都跳起身来。原来革囊中滚出来的,竟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包惜弱惊叫:“哎唷!”逃进了内堂。杨铁心伸手去摸怀中匕首,那道人将革囊又是一抖,跌出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一个是心,一个是肝,看来不像是猪心猪肝,只怕便是人心人肝。杨铁心喝道:“好贼道!”匕首出怀,疾向那道人胸口刺去。
  道人冷笑道:“鹰爪子,动手了吗?”左手掌缘在他手腕上一击。杨铁心腕上一阵酸麻,五指登时无力,匕首已被他夹手夺去。
  郭啸天在旁看得大惊,心想义弟是名将之后,家传的武艺,平日较量武功,自己尚稍逊他一筹,这道人却竟视他有如无物,刚才这一手显然是江湖上相传的“空手夺白刃”绝技,这功夫只曾听闻,可从来没见过,当下惟恐义弟受伤,俯身举起板凳,只待道人匕首刺来,就举凳去挡。
  谁知那道人并不理会,拿起匕首一阵乱剁,把人心人肝切成碎块,跟着一声长啸,声震屋瓦,提起右手,一掌劈将下来,腾的一声,桌上酒杯菜盆都震得跳了起来,看那人头时,已被他手掌击得头骨碎裂,连桌子中间也裂开一条大缝。
  两人正自惊疑不定,那道人喝道:“无耻鼠辈,道爷今日大开杀戒了!”
  杨铁心怒极,哪里还忍耐得住,抄起靠在屋角里的铁枪,抢到门外雪地里,叫道:“来来来,教你知道杨家枪法的厉害。”那道人微微冷笑,说道:“凭你这为虎作怅的公门鼠辈也配使杨家枪!”纵身出门。
  郭啸天见情势不妙,奔回家去提了双戟,只见那道人也不拔剑,站在当地,袍袖在朔风里猎猎作响。杨铁心喝道:“拔剑吧!”那道人道:“你两个鼠辈一齐上来,道爷也只是空手对付。”
  杨铁心使个旗鼓,一招“毒龙出洞”,枪上红缨抖动,卷起碗大枪花,往道人心口直搠过去。那道人一怔,赞道:“好!”身随枪走,避向左侧,左掌翻转,径自来抓枪头。
  杨铁心在这杆枪上曾苦下幼功,深得祖传技艺。要知杨家枪非同小可,当年杨再兴凭一杆铁枪,率领三百宋兵在小商桥大战金兵四万,奋力杀死敌兵二千余名,刺杀万户长撒八孛堇、千户长、百户长一百余人,其时金兵箭来如雨,他身上每中一只敌箭,随手折断箭干再战,最后马陷泥中,这才力战殉国。金兵焚烧他的尸身,竟烧出铁箭头二升有余。这一仗杀得金兵又敬又怕,杨家枪法威震中原。
  杨铁心虽然不及先祖威勇,却也已颇得枪法心传,只见他攒、刺、打、挑、拦、搠、架、闭,枪尖银光门门,枪缨红光点点,好一路枪法!
  杨铁心把那枪使发了,招数灵动,变幻巧妙。但那道人身随枪走,趋避进退,却哪里刺得着他半分?七十二路杨家枪法堪堪使完,杨铁心不禁焦躁,倒提铁枪,回身便走,那道人果然发足追来。杨铁心大喝一声,双手抓住枪柄,斗然间拧腰纵臂,回身出枪,直刺道人面门,这一枪刚猛狠疾,正是杨家枪法中临阵破敌、屡杀大将的一招“回马枪”。当年杨再兴在降宋之前与岳飞对敌,曾以这一招刺杀岳飞之弟岳翻,端的厉害无比。
  那道人见一瞬间枪尖已到面门,叫声:“好枪法!”双掌合拢,拍的一声,已把枪尖挟在双掌之间。杨铁心猛力挺枪往前疾送,竟是纹丝不动,不由得大惊,奋起平生之力往里夺回,枪尖却如已铸在一座铁山之中,哪里更拉得回来?他胀红了脸连夺三下,枪尖始终脱不出对方双掌的挟持。那道人哈哈大笑,右掌忽然提起,快如闪电般在枪身中间一击,格的一声,杨铁心只觉虎口剧痛,急忙撒手,铁枪已摔在雪地之中。
  那道人笑道:“你使的果然是杨家枪法,得罪了。请教贵姓。”杨铁心惊魂未定,随口答道:“在下姓杨,草字铁心。”道人道:“杨再兴杨将军是阁下祖上吗?”杨铁心道:“那是先曾祖。”
  那道人肃然起敬,抱拳道:“适才误以为两人乃是歹人,多有得罪,却原来竟是忠良之后,实是失敬,请教这位高姓。”郭啸天道:“在下姓郭,贱字啸天。”杨铁心道:“他是我的义兄,是梁山泊好汉赛仁贵郭盛头领的后人。”那道人道:“贫道可真鲁莽了,这里谢道。”说着又施了一礼。
  郭啸天与杨铁心一齐还礼,说道:“好说,好说,请道长入内再饮三杯。”
  杨铁心一面说,一面拾起铁枪。道人笑道:“好!正要与两位喝个痛快!”
  包惜弱挂念丈夫与人争斗,提心吊胆的站在门口观看,见三人释兵言欢,心中大慰,忙入内整治杯盘。
  三人坐定,郭杨二人请教道人法号。道人道:“贫道姓丘名处机……”
  杨铁心叫了一声:“啊也!”跳起身来。郭啸天也吃了一惊,叫道:“遮莫不是长春子吗?”丘处机笑道:“这是道侣相赠的贱号,贫道愧不敢当。”
  郭啸天道:“原来是全真派大侠长春子,真是有幸相见。”两人扑地便拜。
  丘处机急忙扶起,笑道:“今日我手刃了一个奸人,官府追得很紧,两位忽然相招饮酒,这里是帝王之都,两位又不似是寻常乡民,是以起了疑心。”
  郭啸天道:“我这兄弟性子急躁,进门时试了道长一手,那是更惹道长起疑了。”丘处机道:“常人手上哪有如此劲力?我只道两位必是官府的鹰犬,乔装改扮,在此等候,要捉拿贫道。适才言语无礼,实是鲁莽得紧。”杨铁心笑道:“不知不怪。”三人哈哈大笑。
  三人喝了几杯酒。丘处机指着地下碎裂的人头,说道:“这人名叫王道乾,是个大大的汉奸。去年皇帝派他去向金主庆贺生辰,他竟与金人勾结,图谋侵犯江南。贫道追了他十多天,才把他干了。”杨郭二人久闻江湖上言道,长春子丘处机武功卓绝,为人侠义,这时见他一片热肠,为国除奸,更是敬仰。两人乘机向他讨教些功夫,丘处机详为点拨。
  杨家枪法虽是兵家绝技,用于战场上冲锋陷阵,固是所向无敌,当者披靡,但以之与武学高手对敌,毕竟颇为不足。丘处机内外兼修。武功虽然尚未登峰造极,却也已臻甚高境界,杨铁心又如何能与他拆上数十招之多?却是丘处机见他出手不凡,心中暗暗称奇,有意引得他把七十二路枪法使完,以便则知他是否杨家嫡传,要是真的对敌,数招之间就已把他铁枪震飞了;当下说明这路枪法的招数本意用于马上,若是步战,须当更求变化,不可拘泥成法。杨郭二人听得不住点头称是。杨家枪是传子不传女的绝艺,丘处机所知虽博,却也不明枪法中的精奥,当下也向杨铁心请教了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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