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21)
时间:2010-03-10 作者:毕淑敏 点击:次
宁夕蓝像被一枚长长的钉子钉在绵厚的地毯上了。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在无款无形的素衣包裹之中的浦小提,一点也没有变。像她小时候面对着名贵的巧克力饼干,很直率地说:“不好吃。我不喜欢。” “好吧,谢谢你。本来以为我帮你,不想却是你帮我。” 宁夕蓝伸出四个手指,拇指后退着,和浦小提碰碰手,算是告别。她表示了淡然还有清高。她自己知道,她只对平等的对手或是盟友表示淡然和清高。如果她有足够的力量能够俯视,表现出的就是仁慈和温柔了。 浦小提来到白二宝家。 白二宝家面积不小,但比起宁夕蓝的花园别墅,还是略逊一筹。浦小提进得门来,目不斜视,有一种宠辱不惊的镇定。白二宝独自在家,穿着名牌西装,还特地打上了领带。他要浦小提看到最好状态的自己,俯首称臣。不想浦小提淡如秋水,既不吃惊,也不艳羡。白二宝烦的就是这种人穷志不短的刚强相,人穷就要有穷人的样子,懦弱猥琐,懂得讨好巴结,这才是正理。 他指着墙上的钟说:“你来晚了。”浦小提回答:“对不起。我给宁夕蓝家包包子,算是临时任务。你可以扣我的工钱。你说,今天干什么活儿?”白二宝说:“我不管什么夕蓝夕红的,以后你不能迟到。我们都很忙,不能老在家里等着你。把钥匙交给你,又不放心。”白二宝想刺伤浦小提。如今,你是一个下人了,我作为主顾,有权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浦小提说:“您不放心我,合情合理。以后我一定按时到岗。”浦小提不由自主地用了一个工厂的词汇———“到岗”。白二宝听后一颤,忆起从前光景,道:“浦小提,你看到我今天这个样子,难道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想吗?” 浦小提捋捋头发说:“有啊。”白二宝觉得浦小提从来没有肯定过他,现在,在财富面前,在事实面前,这个女人终于要承认他的价值了。他满怀欣喜地等待着。“讲讲看。” 第三十六章 浦小提说:“白二宝,白金总要找你要教育费,我一直拦着她。现在,我觉得你应该为自己的孩子稍微做点贡献了。这么多年没见,我以为你已经长进了很多,没想到还是老样子。真奇怪,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浦小提说得很平静,包括结尾的问句,都是一种历经沧桑之后的追思,而并不要求确切的答案。 白二宝说着,把黏糊糊的一张嘴凑了过来。浦小提千思万虑,也没想到白二宝这般下作,她竭力避闪着,一边厉声对白二宝说:“你放尊重些!白二宝,你要干什么?!”白二宝厚颜无耻地说:“我要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啊?装什么蒜啊?你也不是大姑娘,本来就是我的人,现在咱们是复习功课……”说着,不顾一切地在浦小提身上摸索起来。 浦小提抬起手,狠狠地推了白二宝一把。她没用铁掌抽他,觉得那太像弱女子的杀手锏了,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还不屑动用。只一推,白二宝踉跄着倒退三步,墙上的穿衣镜被撞得粉碎。每一块镜子的碎片都像哈哈镜,无数千奇百怪的白二宝出现在镜子里。浦小提一眼瞟到,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臭娘们,装什么贞节烈女啊?老子今天赏你是给你脸……”从刚才那一推的劲道里,白二宝知道自己在体力上占不了上风,但嘴上仍不示弱,竭尽无耻地侮辱浦小提。浦小提拍拍手,把刚才接触了白二宝沾染的无形灰尘掸掉,说:“白二宝,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打110.” 白二宝露出无赖嘴脸说:“你打110?我还打呢!说你私闯民宅!浦小提,滚回你的烂工棚!”浦小提把手指捏得喀喀响,冷冷地说:“你说的不错,我是从工棚来。你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愿意和我比试一下手劲吗?” 白二宝抿着嘴,一言不发。浦小提等了一会儿,看白二宝没有应战的勇气,就把门重重地摔合,走了。破碎了的镜片受了强烈的震动,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浦小提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以前不知行尸走肉这个词的确切意义,现在知道了。也许她真的不应该到白二宝家里去,她不应该好奇,她不应该相信白二宝还有最后的良知,即便是为了白金,也永远不可理会这个流氓。 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了自己今天还有最后一份工。她应该到高海群家履行职责。她很矛盾,非常想马上见到高海群,因为她刚才确认了那个谜底,原来是白二宝扣住了高海群的信,才酿成了她一生的悲剧。又极端地不想去,现在来谈这些,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呢?犹豫不定中,她给高海群打了个电话。 高海群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着急地问:“你在哪里?我正在等你,怕你出了什么意外。不会是为了赶着来,叫汽车碰伤了吧?”关切的话语通过电流,夹着高海群的呼吸声传导过来,浦小提根本就没有力量拒绝了。 她赶到高海群家,那是一座高层楼房。浦小提跨出电梯,手拿纸条核对着门牌号码,找到了那间房,还没有敲门,门就自动开了。高海群身穿黑色便装,笔直地站在门内。浦小提说:“这么巧?”高海群说:“不是巧。这是我第100次开门了。只要一听到点动静,我就打开门。连自己都很奇怪,要知道让一个老兵风声鹤唳的事,可真是不多。” 第三十七章 高海群的家是一套旧式的两室一厅,家具极少,四壁白。浦小提四处打量了一番,说:“卫生状况极好,我真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收拾的地方。”高海群示意她在简易的布沙发上坐下,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拾掇的。我刚刚把这房子租了下来,人家是打扫一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