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白云一样生活(4)
时间:2015-06-05 作者:陈应松 点击:次
可是儿子竟然有山下的人来找他了,而不是找老爹齐老和。 那就找他吧。齐老和就喊出儿子。 儿子说可能是向索子给介绍的。向索子是山下卖化肥种子和日用品的老板。一问,果然是向索子叫来的,因为细满给向索子说到化石的事。 来人一进屋就要看化石,可他说他姐不知放哪儿了,要等他姐翠满回来,姐去山上薅草去了。那人又说还有宝的,说你还有铜钱。说你挖了半缸铜钱。 铜钱倒是有几枚,都年代很久了。有一枚还吊在细满裤子上。 “这一枚。”细满说。 “我早就知道了。” 细满把那铜钱取下来,那人就把它抢了过去,看那枚铜钱。 “这个不值钱,还有呢?还有很多啊?”那人说。 “我就是要买的,我不买我上山来干什么?”那人拿出了一个手机,说,“这山上没信号。” 等细满把自己的所有宝贝都拿出来了,那人看了后没什么惊喜,说这些铜钱都是大路货,不值钱,并问是不是在墓里挖的?说山下都在传你挖到了钱缸,说是过去土匪埋在山上的。 细满不太爱说话,只是摇摇头否认。后来翠满就回来了,就把那个三叶虫化石给那人看。那人看后有感觉。齐老和盯着那人的表情,看到了名堂。那人就说卖给他。可细满沉不住气,说你愿出几多钱?这话本应是来人说的,来人问细满,细满才答。细满经验不足。 那人被突然问住了,还没想好开价,但又不得不答,想了想,看了看面前的几个山里人,揣摸他们的见识和底线,就迅速地说了: “我出……五十……到一百块钱!不就是个石头吗?我以为还是个什么宝石呢。” “很少有的啊,”齐老和要说话了,“这石头肯定不止这个价。” “我也不懂,”那人说,“我反正觉得这好玩儿。我也不是专门玩儿石头的,向索子说这儿有宝贝,我就来了,就是块石头,我背回去若一钱不值就丢了,不过也就百八块钱嘛,也算跟你们交个朋友。” 细满看看爹,看看姐姐,就摇头。 这必须漫天要价,人上来了,要东西的,货在我手上。 “那你们究竟想要个什么价?”那人有些着急。 “不想卖,留着自己玩儿的。”齐老和在正欲说话的儿子前头说了,因为他觉得有来头。也许可以慢慢给来人杀价,吊吊他的胃口。驾过船的齐老和知道看风行船,见风使舵。 “可是已经晚了,下不了山了,我得在你们这儿住了。”那人很急躁。那人又说: “或者你们帮我扎两个火把我连夜赶下山去。” “我们电筒没电了,你带了电筒吗?”齐老和问。 那人摇摇头,说:“我以为不远的,向索子说十几里,起码三十多里四十里!这哪儿像有人住的地方啊!” 齐老和就挽留他在这儿住一夜。 “好好好。那就吵闹您们家了。”那人无可奈何地说。 晚餐是腊肉炒(又鸟)蛋,腊肉火锅煮洋芋。 “……神农架的洋芋就是好,怎么煮也不火巴(烂),也不煳汤。”那人说。 还喝了两杯,说不能喝,说好了好了,再喝就醉了。 那人就洗漱。自己带了毛巾和牙刷牙膏。晚上还要刷牙。那人在幽暗的窗子下的椅子上拉开自己提包的拉链时,在深处找他要找的物件时,偶然——给他打水的细满看到了那包里一沓很大票子的钱。钱是有特殊气味的。听说城里的小偷有特殊的嗅觉,一嗅,就知道钱在哪里。那气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呢?钱的确是一个很奇怪的好东西。 钱。 山上的夜十分安静,有娃娃(又鸟)的几声啼叫,像娃儿哭闹,又走散了。鬼瞪哥(猫头鹰)也凄叫一两声。很远的麂子也会应和两声,在山谷里。 细满没有睡着。那人睡在他的脚头。那人把衣裳全脱了,说是怕虱子。细满怕碰男人的光肉,碰了有一股排斥。他一动不动,像一根树筒子睡在被窝里。睡不着,想那人提包里的钱。 钱在眼前闪着鬼火般的光,一张张散开又回拢,像一副自动洗的扑克,展开又回去,还翻动,一张一张。细满突然有了强烈的想法……他突然想到了山上…… 五 第二天早晨起来一触到化石细满就说白莲垭一个垭子上全是化石嘛。那山顶上好多过去修庙的台阶都是些化石,他还说,不光有你说的震旦角化石、鹦鹉螺化石,什么草啊虫啊很多,你搬得动? 那人与齐家将那块三叶虫化石的价谈妥了,三百,带他上山去看了之后,一手钱,一手化石。就说要细满带他上山去看看。 睡了一夜,那人脸红红的,早晨吃了些酒,又一个腊肉洋芋火锅。那人问了到山顶要几个小时,说那样可以在天黑前下山去。 那人催促着细满。齐老和说不能去,可细满要去。细满还小声给他爹在灶门口说了,说我捡三叶虫化石的地方不会告诉他。那人要细满把化石带好。 细满的姐姐翠满也附和说可以去看看,谅他也把山搬不走,并要细满把开山刀拿着,机灵点。细满说:他不给钱想走脱?他不是我对手! 就这么,细满背上背篓,就与那商人一起向山顶走了。 到了下午,细满一个人下山来,背篓是空的,脸是白的,没一点血色,白中带青,像见到了鬼一样。好久没说话。他姐就问他那人呢?碰到了啥家伙?细满就说:我把那人……推下去了。 他说推下去了,声音很小,不平静。姐翠满一听就愣了,就去喊她爹,齐老和。齐老和在锯木头,使斧头。 “什么?推下去?下去?下哪儿去?……” 丢下斧头过来的他爹站在那儿,只穿一件秋衣,额上淌着汗。从山上下来的儿子没淌汗。汗已经干了,脖子上和手上有抓痕。 “究竟怎么了?!”做父亲的大喊。孩儿们的妈在灶前揪着被烟熏酸的鼻子也冲出了脑袋。 “究竟咋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天黑了。 一家人闷闷地吃饭,孩子们的奶奶一瘸一瘸地在屋里走,不知道气氛为何如此凝重。她耳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