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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蝇之声(2)


  
  黄子兴的追悼会不断升级。
  一开始学校将任务交给了系里,系总支书记秦显贵交代办公室的赵丽娟写悼词,并说:“可惜了,博士毕业才一年。”
  赵丽娟说:“黄子兴才来了一年,大半年还不在学校,这悼词怎么写呀?”
  秦显贵就说:“你看着办吧。悼词嘛,往好里写就行,就跟那表扬稿差不多。”
  赵丽娟不太满意地哼了一声。
  秦显贵没把黄子兴的死太当一回事,既然学校交代了,无非是通知家属,准备丧事,抚恤理赔,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轻车熟路。系里的人对黄子兴几乎就没什么印象,有的老师还问,黄子兴是谁?当时秦显贵操心的是,黄子兴死了,科技扶贫的任务怎么完成?这是省上提出的办学方向,为社会服务,解决社会问题,尤其为贫困地区服务,好像扶贫是学校的事。省里把任务压给学校学校再压给系里,由总支书记负责,系里每年为派人去科技扶贫都要费一番周折。因为,县上并不欢迎大学老师去搞科技扶贫,又要安排吃住,又不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西北地区的生产状况本来就落后,大学老师那一套理论根本就用不上,学校的老师说起理论来一套一套的,可与人家县上乡上的实际情况差距太大,根本不切实际,更谈不上经济效益。老师也是谁都不愿意去,派谁去谁都不高兴,人家县上不热情,去了很尴尬。县上人很实际,要是能带去项目或者带去资金就不一样了。省上厅局去扶贫的人就特别受欢迎,人家有权有钱,能解决问题,哪怕打一口井,送几只良种羊,乡里就高兴得不得了。所以厅局的人去扶贫,人家县上把他们当大爷一样供着。去年黄子兴刚博士毕业,到学校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资格提条件,也不好说不去,现在博士又算个什么,秦显贵就理直气壮地让他去了。
  当时秦显贵把黄子兴叫到办公室聊了一会儿来学校的情况,就问他:“你是博士,又是学的农林专业,正好是到农村科技扶贫的人才,应该到基层去锻炼锻炼,组织上决定让你去科技扶贫。”
  黄子兴感到很突然,想解释什么,可是秦显贵挥挥手,没让他解释,口气冷冷地说:“你刚来,又年轻,没负担,专业又合适,你不去谁去?越是博士,越要放下架子,到基层去学有所用。省上学校都很重视扶贫工作。”
  后来黄子兴不但去了,而且还挺高兴,因为去扶贫,除了工资以外还有为数不少的补贴。在小县城消费比省城节省得多,这样一进一出,他的收入就多出一大块,正好可以补贴家里。在县上只要想干,就有干不完的事,可是他发现没人干正经事,所以他就躲在屋子里写自己的论文。他甚至希望明年再去一年。他算了一笔账,如果再去一年,不但可以把家里的欠账还清,还可以存下一笔钱办婚事,何乐而不为。他甚至把再去一年的想法跟秦显贵谈过。
  当时秦显贵乐不可支,心想明年的任务又不成问题了,他心里甚至很感激黄子兴。同时,他不明白黄子兴为什么这么乐意去扶贫?让谁去谁不高兴,他还主动要求去,是不是在那里搞上对象了?黄子兴虽然是博士,可凭他的条件,在学校找一个老婆可没那么容易。蒙一蒙县上女人说不定还可以。
  现在黄子兴死了,再派一个人去就难了,派谁去都要费一番口舌。秦显贵心里很烦。
  第二天,秦显贵急忙火燎地对赵丽娟说:“悼词你就别写了。省厅要来人参加追悼会,升格了,黄子兴说不定要被树成典型,科技扶贫的典型。悼词由校办的人写。你把黄子兴在系里的情况整理一下给他们,要按照典型形象来整理。”
  “这怎么整呀?我跟他就没见过几次,话都没说过几句。”赵丽娟一脸为难。
  “我也没见过几次。他倒是对我说过,明年还想去扶贫,这不就是先进事例吗?刚刚毕业的博士,响应上级号召,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扶贫,这就是现成的材料。你再想一想,肯定还有。比如助人为乐,教书育人什么的。”
  “他来了以后就没上过课,还教书育人呢。”
  秦显贵刚要启发引导一番赵丽娟,手机突然响了,他看看来电号码,换上一副笑脸:“喂,书记,是我。是吗?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书记放心。一定,一定。”
  秦显贵收好手机,严肃地对赵丽娟说:“你看,这不又升格了。省上领导都要来参加追悼会了。黄子兴不是死于一般的交通事故,而是因公殉职,博士刚毕业,就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扶贫,是先进科技工作者。今天省报都登了,省上要大力宣传这样的知识分子典型。你赶快把今天的省报找来,看看人家怎么写的。这下咱们学校,还有咱们系要出名了。”秦显贵显得很兴奋。
  赵丽娟说:“这就怪了。咱们的人,咱们都不知道写什么好,他们怎么就写成典型了?”
  “人家省报是通过县上写的。看来地方上还是有一套,搞这些事,比咱们强多了。不是我说你,你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
  秦显贵顾不上跟她啰嗦,他要按照学校书记的批示,马上找系里的领导开会商讨接待家属和组织先进材料的事。
  赵丽娟就更不明白,这事怎么又扯到政治敏感性了。
  
  三
  
  夏麦这两天说不清是怎么了,心里惶惶的,像没了魂一样,干什么都丢三落四。她爸妈看出来了,就提醒她干活儿小心点,夏麦也是爱理不理的。他们总觉得对不起闺女似的,躲躲闪闪地再不敢多说什么。自从与黄子兴的婚事定下来以后,她心里就没塌实过,她觉得自己是被卖了,心里挺窝囊。最近,她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可是家里,还有她自己都好好的。那就是黄子兴要出事,可他在学校里能出什么事?虽说他们定亲了,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单独联系过,夏麦根本不知道他在学校的情况,更谈不上什么感情。既然自己被卖了,她也希望卖得顺利一点,不要再出什么差池,想起这些她心里就更乱。一大早,她拿着割麦子的家什,到了地头,望着满地的麦茬才想起来,麦子昨天就已经割完了,成堆的麦子等着往场院上运。夏麦站在地头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明白过来似的,转身往回走。
  今天不是割麦子,是运麦子。
  现如今,有条件的村子和人家,都是收割机收麦子了,他们这一带都穷,还没一个这样的人家,收割机收一亩麦子得好多钱呢。本来种粮食就不挣钱,弄不好还要倒贴钱,哪还用得起收割机?他们只好自己当收割机了。割麦子是苦活儿累活儿辛苦活儿,现在还有几个大姑娘家下地割麦子?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姐妹,差不多都出去打工挣钱去了。夏麦没办法不下地割麦子。哥为了挣钱娶媳妇,出去打工了。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个还小,一个在上学,她不干谁干?


作品集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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