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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火车(2)


  胡同又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长长吐出个烟圈,脑海里想起当兵时的一些事情。他是从知青点上走进军营的,没想到,军营里是清一色的男兵,偶尔有个首长的女朋友或家属探亲,他的目光都会跟过去。有人说,军营里看见一头母猪走路都是漂亮的,这并不夸张。没有女人的军营,男人都会变得更加粗野和放荡。后来他从部队到报社,与社会直接接触,特别是他成为名记者以来,那种压抑的东西得到某些释放。只是现在做起了报社副主编,有些东西不敢随意而有些收敛。
  胡同若无其事地抽着烟,眼睛的余光感到,女人仍在看他,看他的时候,好像是用眼角看的,眼里有一层他看不清的东西。胡同想看清这层东西,又怕引起她的怀疑。胡同想,女人是不是在寻找保护?男人应该保护女人,可是女人需要什么样的保护?在还没有弄懂之前,不敢鲁莽。胡同又想,说不定,女人依然把他当成流氓?胡同不想成为流氓。他又挺了挺身子,去看两条永远走不到一块的铁轨,脑海里突然想起那个北方兵。那个北方兵比南方兵长得高大,他仗着自己的高大欺负南方兵。胡同是南方兵,他为保护自己曾用狠毒的一招制服了那个北方兵。那是他和北方兵进澡堂就和北方兵比(禁止),突然间有个惊人的发现,北方兵虽然牛高马大,(禁止)却没有南方兵大,这个发现连那个北方兵自己都感到意外。从此,那个北方兵再也不敢欺负他了。胡同想起自己狠毒的一招,不由地笑起来。空旷的黑夜,他的笑声显得很亮,笑过之后,突然发现,女人正吃惊地望着他。胡同赶快收住笑,目不转睛地去看面前的铁轨。
  胡同的这种姿态很快被破坏了。实际上,他意外地陷入这种异常境遇,要他保持一种寻常的状态是非常不容易的。碎银般的月光,毫不吝啬地洒向他们。胡同趁着月色,又毅然地转过头。这次他发现,女人的眸子里意外地有一点令人颤栗的光,虽然女人的眼里只泄露出一点点,那是一种欲望之光。胡同突然想起布告上的那些(被禁止)犯。也不知为什么,他会在此时此刻突然想起那些(被禁止)犯,这让胡同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然而他的确想到了那些(被禁止)犯。他从懂得男女私情起,就想女人如果不愿意,男人怎么会去那样做?后来他结婚生子,走到今天四十六岁,他还是那样认为,只是比以前更深刻了。他认为女人如果不愿意,男人怎么做得来那种事。那事要命的是需要女人配合才能完成呀。而那些(被禁止)犯竟然做下了,他们是怎么做下的?在他心里一直是个谜。这个谜,胡同又觉得有些怪异。怪异的是,同是男人,他们比自己狠。
  女人换了一下腿,将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上。抱胸的双手也放了下来,放到了身子的两旁。在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女人也偶尔侧视胡同一眼。胡同觉得这个时候女人楚楚动人。这个时候胡同只对一点很清楚,那就是,这是一个让他这样的男人喜欢的女人。
  男人永远抗拒不了女人,对胡同来说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烟雾在胡同的指缝间飘忽不定,胡同不再盯着女人看,而是违心地去看前面的码头。码头是由一块块青石板叠成。他自言自语地数起来:1、2、3……24!随即一个声音回答:25!胡同猛然转头,与女人的目光“砰”地碰了一下,像触电似的,又各自转过头。胡同又开始数第二轮,1、2、3、4……数到尽头果然是25,胡同心里咯噔一下,目光的牵引,又转过头,却不料与女人满含期待的目光遇了个正着。这下,胡同反而变得张皇失措,为了掩盖这种张皇失措胡同连抽了几口烟,直到女人对他莞尔一笑,像是帮他解脱窘困,又像有亲切的东西在里面。胡同想,女人为什么对他笑?她完全可以不笑的,她却笑了。而她的笑对胡同来说又是那样的突如其来,引人入目,以及把胡同整个人都激活了。胡同不得不承认,他自以为能够逃脱的欲望,实际上他已无处可逃。“当心‘怦’然而动,就意味着内心的欲望已无声地张开了,脆弱的神经已抵达破碎的边缘,原始的本能正扩展充塞到每个毛孔。”胡同又想起某篇文章的一段话。
  时间好像停止了流动,变得神秘起来。这时,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
  好大一阵风!胡同说。
  好大一阵风!女人说。
  突然,俩人又相对一望,似乎双方得到了某种信息,俩人又心照不宣地转过头。胡同想,接下来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毕竟胡同是文人,首先想到的是语言交流,语言是带动他实现欲望的先行,然而说什么好呢?胡同一下子哑了。他不想一味对女人唱赞美词,那是少男少女玩的把戏,对中年男人来说是一种幼稚,而面前的女人也超过了这个幼稚的年龄。要不问她在哪里工作,干什么的?这样问俗不俗?好像来了个政审干部。然而女人是干什么的?她像个坐机关的,或中学老师?似乎都不是。像个大公司的白领丽人,又不完全是。胡同就这样猜来猜去,然后觉得自己很无聊。他觉得他根本没有必要对女人了解这么多,也许对方也不愿对自己了解得那么透彻。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部密不可封的历史,何必捅破它?胡同又想从关心的角度出发,问她冷不冷?问她怕不怕?问她肚子饿了吗?他袋里有饼干。胡同自己心里暗暗笑了,觉得这样不光是做作还有点下作。正当胡同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手机嘀嘀响了两下,有个短信息进来,打开一看,是妻子发的。妻子问他什么时候能到家。他赶紧回了个信息,我还在荒郊野外等车。妻子又回了个短信息,只你一个人吗?胡同觉得怪了,深更半夜她怎么会问只你一个人吗?难道她有三只眼,有一只千里眼?胡同正在不知怎样搪塞过去的时候。妻子的电话打进来了。妻子说你不会有什么情况吧!胡同说会有什么情况呢?妻子说比如安全呀。胡同说一个大男人在外会有什么不安全的。妻子说那也不一定。胡同说放心,我不会少胳膊少腿回来。妻子说,有时你给别人造成不安全。胡同怔了下,平常大大咧咧的妻子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敏感?直觉,是直觉,女人的直觉相当可怕呀。胡同只好说,呀,手机没电了,回来再说吧!胡同边关机边对手机嘀咕:你这巫婆。胡同这样说的时候,发现身旁女人并不回避,一直看着他,看得他都不好意思。女人的眼睛里仿佛有话要对他说,又仿佛有双小手要把他拉过去。然而他的思维好像又有点被另一个女人牵制。
  胡同比妻子大八岁,他和妻子在同一个编辑部上班。妻子可以说是编辑部最漂亮又是最有才华的女人,当年报社有很多人追她。胡同追她可是使出了全部激情才追到手。现在也不知那些激情跑到哪里去了。和妻子结婚有女儿后,激情渐渐淡化成了一种亲情,俩人躺在床上就像一池平静的秋水,就像两棵没燃烧完的枯木。胡同承认,他爱他的妻子,也珍惜他们共同筑建的家,可是家和激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两码事。有时胡同想继续点燃这股激情,可又感到非常的吃力。妻子有女儿后妻子不再像妻子,倒有点像他的母亲了。妻子除了对他和女儿像母(又鸟)呵护小(又鸟)式的关怀,再没有别的关怀了。其实胡同有时候还是需要她是个妻子,而她恰恰忽略了。而今天,在这荒郊野外他的激情却一发不可收地点燃,现在他觉得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这样一种突然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激情,那些高尚和理智的东西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作品集薛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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