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铜像(4)
时间:2015-04-05 作者:钟求是 点击:次
眼下这个女人,仍然飘飘的,妙妙的,把全村女人的好眼好鼻拿出来,再加起来,也不一定比得上的。怪不得城里人管她叫天使。天使应当是该有的都有着,该好的都好着。可现在,女人的右边断了臂,自己的目光在那个地方老是扑空。不用说,这条胳膊对女人很重要。伸出去,能摘花采叶。抬起来,能修理脸面。有的时候,还要柔柔地放在男人胸膛上呢。这样想着,登锁忍不住又看了女人一眼。他看到女人脸上有些哀哀的东西。 登锁心里难受起来。他举起瓶子,把剩下的啤酒慢慢倒进喉咙。他想打个嗝,嘴巴张一下,发出来的却是一句骂:你他妈造孽呀!他站起来,走到女人背后,一把搂住她的身子。他的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又有点暖暖的。 过一会儿,登锁松开女人,拿回床上的那条胳膊,往她右边比划。他想接回胳膊。他琢磨许久,没别的办法,只能用布条包扎。他弯了身开始翻找,很快找到一条红色破背心,噗地撕下一条,然后架好胳膊,使力绑住断裂处。 现在,女人又长出了胳膊,只是有些垂,看上去受了伤的样子,红的布条则像染了血。登锁坐回床沿,不说话。瞧一眼女人,女人也不说话。登锁觉得,女人心里是又高兴又不高兴的。高兴,是明白他心疼她,让她身子变周全了。不高兴,是因为他到底弄伤了她,她身上有了痛处。登锁想,我不该再亏欠她了,我得把她送回去。这个念头一起,他以为自己会吃一惊,但他没有。既然不再伤她,总不能让她老在家里待着。 登锁踏实了,似乎心里飘着的东西有了着落。同时,躲着的困乏趁机泛上来。他往后一仰,眼皮弹几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夜沉到一半时,登锁又用被单裹住铜像,横在自行车后座,推着车把往外走。先经过的两条小街,因灯光暗淡,有人迎面走过的当儿,还看一眼车后座的东西。进到大街上,眼里亮敞了,反而没人去留意他和车子了。登锁想,再用半个钟头,把铜像往原来的地方一放,事情就算过去了。这几天耽误的时间,就当作不小心弄丢了,日后使使劲给补回来。 路面上站着一长溜街灯,灯光是橘子色的。橘子色的灯光把登锁和车子和铜像一块儿投在地上。登锁看着影子们一会儿变浓一会儿变淡,一边在心里催自己走快些。走着走着,突然“啪”的一声响,把登锁吓一跳。低头一看,车胎爆了。登锁定在那里,不知怎么办好。过了几秒钟,他回过神来:这是在街上,不能不走的。他端着车把,使劲往前挣。车轮涩涩的,发出沉闷的声音。走了十多米,车子吃力地一斜,铜像滑在地上。 旁边人行道上走着一对年轻男女。他们手捏着手,心里正甜着,忽然见旁侧有一民工摔了东西,样子恼恼的,忍不住发一声笑。笑过了,本来应接着往前走,那小伙子却发了善心,奔过去要帮民工的忙。姑娘只好跟了上去。 小伙子看看民工,木着身子在发愣。小伙子说,别傻着呀!说着径自搂了地上东西往上提,东西没提起来,自己差点摔一跤。小伙子冲姑娘笑笑,不好意思地说,挺沉的。这时姑娘见地上还搁着一样小东西,就蹲身捡起。她瞧了瞧,稀奇地说,是手臂呢。小伙子吃一惊,凑过去一看,说什么手臂呀,是铜的。姑娘说,铜的也是手臂嘛。小伙子似乎想起什么,弯身去剥被单,剥了几下,露出一颗女人脑袋。小伙子研究着说,这是不是报上说的街心天使?姑娘说,不会吧,天使躺在这里干什么呀?他们疑问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惊慌的脸。 登锁转身就跑。他一跑,抓贼的叫喊声在后面响起。一辆出租车轻轻滑过,掉个头,拦在他的前面。又一辆出租车跟上来,堵在他的一侧。刚才不搭理他的出租车们,现在约好似的围聚过来。喇叭声一声跟着一声,喧闹成一片,同时雪亮的灯光齐刷刷打在登锁身上,钉住了他。 登锁硬了身子站着,眼睛被晃得无法弹开。他抬起手,乱乱地挡住了脸。 (两天后,《都市早报》在社会版登载了题为“天使变成维纳斯,市民勇擒盗劫犯”的详细报道。为了引人注目,又在头版做了导读提示。提示文字称:自街心天使被盗后,公共场所的治安成了市民们议论的话题。警方从调查全市各废品收购点入手,获得重要线索,基本锁定不法分子的落脚方位。在此情形下,不法分子仓皇出逃,企图转移铜像,不想被警惕的市民发觉,上演了见义勇为的感人一幕。详见13版。) 原刊责编 张晓红 [作者简介]钟求是,男,1964年生,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经济系和鲁迅文学院第三届高级研讨班。已发表中短篇小说多部(篇),部分作品曾入选《中国年度最佳小说》、《中国最具阅读价值中篇小说》等二十余种选本,曾获“中篇小说月报奖”等奖项。现供职于浙江省温州市文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