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铜像(2)
时间:2015-04-05 作者:钟求是 点击:次
出了点心店,登锁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街道不宽,两边全是商店。他东张西望,很快看见一家商店门口贴着一张黄纸:招收18—25岁、身高1,60米以上女服务员2名。往前走一段路,又遇到一张招工告示:诚聘熟练厨师1名,月薪2000元。再往前走,居然又见着一张广告纸:急招电脑打字员,男女不限,工资面议。登锁被这些与自己无关的招工启事牵引着,走过一条街,又走过一条街。当走完第三条街时,他累了。他看看天空,太阳开始西斜;看看附近,有一片花草拥挤的地方。他知道,城里人管这种地方叫街心公园。 他走进街心公园,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他的脑子木木的,要想点儿什么,又不知想点儿什么好。他的眼睛慢慢粘上,身子一歪,斜在椅子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半生不熟,夹着一些断断续续的梦。待他醒转,天已经黑了。眼前行人不多,偶尔走过来一个,又走过去一个。他的肚子仿佛跳入一只青蛙,开始响起咕咕的声音。他站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膝盖突然一痛,引得嘴巴直哈气——原来他撞上了一尊塑像。定睛一看,是一只铜人,有真人那么高。他生气地一推铜像,铜像晃一下,像是打了个趔趄。 登锁走到路边,买了一只麦饼,边啃边看街景。街上车子很多,都急性子地跑来跑去,其间有一辆人力板车慢慢地走。走近了,原来板车上装着回收的废品。登锁眼睛使劲眨一下,脑子里闪出一道光:刚才那塑像是铜的,似乎还站不稳实。 登锁转身踅回街心公园,凑到那铜像跟前。他再次使力推一下,铜像明显地摆动。蹲下(禁止)细看,原来塑像是用四颗螺帽拧在地上的,现在两颗螺帽竟然不见,另两颗也已松掉。登锁顺势坐在地上,用胳膊绕住塑像的腿,心想这铜人大概是空心的,但也得有二三百斤哩。他张开嘴巴吸足一口气,又呼出来,心里已打定主意。 登锁花了半个小时走回出租房。他先查看那辆笨重的破自行车,自行车是王七筒掏四十元买回来的,花钱不多,用处不少。登锁不会骑车,却时常搭车去赶公司的活儿。眼下自行车沉默地立在屋角,像一头牛,让人放心。登锁转身在装衣裳的纸箱里翻找,没找到什么,就把眼光斜向床铺。他抖抖褥子,抽出破旧的被单,卷成团儿夹在自行车后座。接着,他的手在杂乱的桌屉里摸掏,找到一把沾着锈斑的扳手。现在,一切都准备妥了。登锁躺在床上,安心等候时间的消失。 夜慢慢往深里走。登锁估摸差不多了,开门推出自行车,拐过两条小街,上了大街。此时街上行人稀少,显得挺寡淡。他推着车,不能走快,心里有点怨自己没学会骑车。 到了街心公园,他张望几下,没见着人影,就把自行车支住,掏出扳手矮下(禁止)子,将铜人脚下的两只螺帽拧开,然后抖开被单蒙住铜人。他吸一口气,拦腰抱住铜人,竟没有提起。铜人比预料的要沉一些。他扎住脚步,再运运气,铜人脱离了地面,横在他怀里。他小心着走几步,把铜人搁在车子后座上。车子一下子吃力起来。 吃力的自行车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旁边不时有出租车嗖嗖地跑过,但谁也不愿意去注意这个连自行车也不会骑的男人。不过登锁自己心里有些慌张,好几次让车头扭来扭去,差点使铜人滑下来。夜里没有太阳,可他的脑袋沾满了汗珠,一甩头,地上便多出一串水滴。半小时的路,走了一小时还不够。 终于到达出租房,登锁把铜人立在屋子中间,抢过桌上的茶杯,一气把杯中的水喝尽。然后他围着铜人走一圈,心里想,明天得找个人,使劲卖个好价钱。这样一想,心里生出舒坦。有了这种舒坦,他连脸也懒得洗,一头栽到床上,很快呼呼睡去。 上午醒来有些晚。登锁弹开眼睛,看见自己的被单直挺挺竖在那儿,显得有点怪。被单上还破开一个口子,露出深黄的颜色。登锁起来潦草洗了脸,站到铜人跟前,一把扯掉被单。 昨晚与铜人见面相处都在暗色里,没留意是个啥样子。现在看清楚了,是个女人。这个女人长得还挺那个,小脸尖尖的,(被禁止)鼓鼓的;转到背后,那腰肢用劲杀进去,小得像一棵菜,屁股则好看地翘起。虽然穿着连衣裙,身子却起起伏伏的。登锁看得有点愣,心想这女人造得真像个样子。又想,昨晚用破被单捂她一夜,算是委屈她了。他捡起被单,扔到一边,又退后几步,上上下下打量女人一回。 时候显然不早了,登锁简单吃了点东西紧着出门。他知道往哪里走。在这一带,散着好几家废品回收点,有的近些,有的远些。登锁不要近的,他见到一家,走了过去,再见到一家,又走了过去。遇到第三家的时候,登锁才让自己走进去。 在一堆堆废品的包围中,坐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他们看见进来一个人,手里空着,就不准备放在眼里。瘦的男人淡淡地说,有什么卖的吗?登锁说,我有一大块铜。瘦的男人说,一大块是多大?登锁用手比划一下,说这么大。两个男人立即端正了脸。胖的男人说,我很少见过这么大的铜块。登锁说,我有,但要给个好价。胖的男人说,价钱亏不了你,可我还没见着铜的成色。登锁说,铜还有啥成色?胖的男人说,铜有时跟锡混在一起,有时跟铝混在一起,有时跟别的东西混在一起,纯度都不一样的。登锁发了愣,想一想说,那你们过去看看吧。 两个男人凑一下头,由胖的男人跟登锁走。登锁一边走一边要给铜人来路找个搪塞的说法。登锁说,这铜块是别人托我卖的。胖的男人说,嗯。登锁说,说是铜块其实是铜像。胖的男人说,嗯。登锁说,铜像的模样像个人呢。胖的男人说,嗯。嗯过之后,又笑一笑说,管它是个人还是只狗,扔到炼炉里就是一块铜疙瘩。登锁见他不在意,就不再说话。 两个人默着脸往前走。天气不错,尽管是小街,路上仍走动着许多男人和许多女人。男人不用去留意,女人大多已穿着露胳膊露腿的衣裳。登锁觉得,路上遇见的女人没一个比铜像女人好看,比脸比不上,比腰肢也比不过。他想,那么好看的一个女人,不久就会被丢进火里,把脸烧焦了,把腰肢烧没了,然后变成七曲八扭的一团。登锁的脚步慢下来。胖的男人说,怎么啦?登锁说,我的铜像是个女人。胖的男人一挥手说,男人女人都是一个价。登锁说,能不能不把女人搁到炼炉里?胖的男人说,你傻呀,不把女人放入炼炉,怎么变成其他东西?登锁说,会变成什么东西?胖的男人说,那可说不准,工厂收购了去,爱做什么是什么。登锁止住脚步,难为情地说,铜像我不卖了。胖的男人说,为什么为什么?登锁说,不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卖了。胖的男人说,我会给一个让你高兴的价钱。登锁摇摇头说,跟价钱没有关系。胖的男人愣怔着说,你……你这不是耍人吗?登锁让一步说,这样吧,这事容我再想想,想好了要卖,还是去找你。胖的男人本来要生气,一听这话便不能生气了。他看看登锁,一时说不出话,只好转过身悻悻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