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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的舞蹈

树的舞蹈



  夏季雷敲了几下门,没听到声音,便背过身去用屁股把门顶开。麦雨,好了一些吗。还是没动静,夏季雷把手中的一碗姜蒸鲫鱼汤放在黄色的小桌上,伸手从被头去摸一下,冰凉。我的天,昨天高烧,今日咋又凉凉的?她把被头揭开一个边沿,托着头,用盖在被子上的衣服塞在枕后把麦雨的头垫起来,来喝碗姜汁鱼汤,治感冒的,然后用汤匙慢慢地喂。那煮融了的鲫鱼肚刺,脊刺分明地暴露出来,夏季雷拇指与食指拎着,轻轻闪了几下,干净的鱼骨架完好地丢在垃圾桶里。从开始到喝完最后一口汤麦雨都没吱一声,然后又缩到被子里。夏季雷把手探到被子里。哎呀,我的天,都汗湿了,都脱下来,我给你洗洗。被子里一阵挣扎,一阵撕扭。看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好意思呢。你要支扭我揭了你的被子,给你一身干净,说着便揭被头。
  这时麦雨才有了弱弱的一声,别,我自己来。于是在被子里
  
  地脱了半天,把那汗臭的衬衣和衬裤拿出来,夏姐,一会儿兰萍会来帮我。你就别指着那个小妖精了,这会儿还不知在哪儿骚哒哒的呢。夏姐反驳他说。
  夏季雷把衣服往腋下一夹,提着那个大海碗出门了。她是反腿用脚来扣门的。勾脚很有劲,门哐当一声轰响,把山墙的粉尘震得沙沙地往下掉,那嗵嗵的脚步传得到这栋房子的尽头,上了小路还隐隐有她脚步的感觉。
  麦雨缩在被子里睡了三天三夜。
  
  撕开的风景
  
  麦雨是长沙知青,老三届,他到东湖渔场时21岁。身体是春天抽出的杨柳枝,或者是青嫩的芦苇秆,青春在身体上散发出浓浓的气味。在湖滨人的眼里,这种年轻人被称为青皮后生。勃放、朝气,又含有一种文雅、腼腆,说话轻声细语。第一次去生资仓库领雨衣雨裤时,兰萍正好抱着一些渔具,与麦雨撞上了,网散开委地而走,麦雨去帮她牵着不知如何办。兰萍咯咯一笑,目光在他身上烫了遍,顿时脸红了。兰萍觉得这个青年把自己的身体罩住了,当时兰萍18岁,是县里一个被解放了的干部子女,安排在渔场做库房的管理员。麦雨看着兰萍的笑,他有些发晕,呆呆地跟在后面。还是夏季雷在旁边吱了声,小麦,你傻呀,把网提起来,放在兰萍胳膊上。
  麦雨和兰萍认识后,总借故去她的库房看看。那里集中整个渔场的生产用品,捕网捞渔的器具,还有一些杈呀杆呀,包括宰鱼的刀具,舀鱼的网头,抬鱼的鲜篮、竹篓。这个渔场大,还有一些出口鱼的生加工,于是兰萍给他一双手套,或者一双胶鞋,还有雨具。东湖渔场很大,有机帆船队分组出洞庭湖赶鱼汛,喂鱼饲料,包括到梅耳山割草喂鱼。在鱼场的加工基地,冷冻,做罐头,杀鱼活儿也挺多,夏季雷便在生加工基地做管理员,还是个党小组长。麦雨刚来的那阵被安排轻松活儿,看湖。每天围着湖塘走一趟,在塘边的柳荫下坐一坐。麦雨总看书,场长、书记看到时总说他是书呆子,要改造改造,看他一身细皮嫩肉的。接过他的书,是一些关于鱼的养殖,鱼的疾病,所以场长还说麦雨是个技术员的料,比其他知青有出息。当时下到东湖渔场的十来个知青经常去岳阳市内偷(又鸟)摸狗,打架寻事。麦雨很少出门。只有兰萍知道,麦雨在自己的房子里一定是看小说和音乐方面的书,每天傍晚都去拉小提琴,那首卡门序曲是最熟悉的,小说看的是《州委书记》、《日日夜夜》一些俄国经典。那时读苏联的书不受阻碍,因此,兰萍那里还有麦雨给她的艾克马托夫的书。傍晚,兰萍住在库房,周六周日回岳阳市自己的家,她家在南正街。麦雨去敲她的门,咚咚,没有声音,麦雨站着望望窗,再敲敲,寂静从房檐落下来,他左顾右盼地不安。有人在他背后说,也不看看,人家的门锁着的。麦雨笑了,可不是。回转身,是兰萍站在他身后。弯着腰咯咯地笑,你真是个书呆子。
  我给你带了一本普希金诗选,是精装的。
  兰萍非常高兴,布面精装,灰黄色,书的边沿都磨毛了,茸茸一层,显然有很多年头了。他们一同进了兰萍的房子。是库房之侧的小间,有耳门进,她这儿是门中之门很安全。他们在灯光下读普希金的爱情诗,很激动。兰萍脸红红的,那**突出能清晰地看到起伏。麦雨本是翻着书页轻声地念诗,后来双手紧握着兰萍,那丰盈柔滑的手,像鱼,像藕,手拳像荷花。记得麦雨说了一句,兰萍,你是水里长出来的精灵。兰萍望着他,怎么说?麦雨说,出水芙蓉。美国还有部这名儿的电影,很好看。兰萍顽皮地,是电影好看还是人好看。麦雨说人好看,人在画中。这句话把兰萍打软了,倒在麦雨的臂弯里。雨哥,你,你不晓得你自己,偷了好多姑娘的心。
  他们如饥似渴地接吻,还发出湿润的唇声。他们慌乱地在双方身体上摸索,两个人身体都在哆嗦。拥抱、接吻,堤坝一样缺口的激情,如洞庭湖中的波浪,打得两个人东倒西歪的,怎样把衣服剥掉的,他们已经不清楚了,两个赤裸的(禁止)紧贴着,互相用手去引导时,突然小门啪的一响,兰萍,你这个小妖精,快开门,你勾引下乡知青。
  两个人吓得泥塑一般,冻结在床边了。好一阵才急急忙忙地穿衣,开门。一看,是夏季雷,他俩都叫夏姐。她进门后左右察看,然后正色地说,你们两个可不能做糊涂事,麦雨,你不能在这个鱼塘里毁了前途。你是个进步青年,给别人做个榜样。兰萍,你爸爸刚解放,你可不能给他添麻烦。夏季雷的话说得轻,但很重地打中了两个男女,一下使他们的激情滑向了冰点。当时,他们还说,多谢你,夏姐,否则我们俩都犯错误了。
  
  野水间
  
  麦雨几天后,安排到机帆船上,随船队到洞庭湖上捕鱼。兰萍知道了伤心,给他准备了一包东西,眼镜、耳罩,知道麦雨喜欢吃糖还给他塞了一包牛奶花生糖。麦雨去兰萍房里告别,兰萍说,你一去月余,自己好生照顾,最要紧的是落水以后的救生,我单给你准备了一套救生衣,不要以为自己会游泳,大意不得。她抱着麦雨流泪。摸摸他的头发,喉结,咬着他的嘴唇,舌尖软软地舔着麦雨的耳朵轻声地说,我特别想给你一次。于是麦雨把兰萍抱上床,用身体搓揉她,要融为一体。兰萍最后还是拒绝了,夏姐说得对,我们两个的前途很要紧,我们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麦雨上了船,夏季雷也来送行,我想送给你的,兰萍都给你了,趁年轻到大湖里闯荡一下,好,只要不死在里面,我给船长说了,自然会照顾你的。船队出湖了。在洞庭湖上果然另番风貌,渔船托网,船夫号子,还有湖上的船各色各样,是一队一帮的,益阳帮,沅江之帮,常德帮。湖上的日出日落那么平静,云水间,天地间,帆与影,船与人,人与船,人与鱼,洞庭湖的博大精深在于这些对应的事物融汇成一个整体。麦雨并不觉得每天拉网守船的枯燥,相反麦雨在日月替代中去观察湖,观察鱼。有时发现一带鱼群追上几天几夜,也其乐无穷。船长说,机船捕鱼有时也爱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他们从桂花岛发现几条草鱼,顺着踪迹,从东洞庭到漉湖逮住它们,最终用网兜住了它。船上十几个人,留少数人在船上拉着纲绳,其余人从水下往上扛。麦雨这次深有体会,鱼在水里力大无比,灵活机变,一旦抬出水面,它就威风尽失。麦雨有了一种劳动以后收获的心情,所谓湖风吹老少年郎,他的皮肤黑了,手脚也粗糙了,但心里愉快。在返回途中他学会唱洞庭湖的渔歌,音域那么宽广嘹亮,从那些渔夫的嗓子里喊出来真是天韵美调。他在笔记本上采记了几种渔歌调,再回家谱曲,准备唱给兰萍听。在横岭湖他们的机帆船出故障了,走走停停,又遇上风浪。那是半夜风雨交加,他泊在半岛间,居然浪尖把船抬起来,如同跌入深谷,把他们都抛上甲板,几个人不小心落水,船长也落水了。他们互相救助,所有的人都上了船,一清点是船长没见了,大家又分头水上水滩地寻找。麦雨是少年游泳的学校冠军,他主要是水边,礁石里寻找,好不容易在岩石的缝隙里找到了船长,他卡住了。麦雨拼命地救了他。一船人安全时,已是大天亮了。在东洞庭走了两天,最大的收获是捕捞了一条二百多斤的鲟黄鱼,据说是30年来捕的最大的一条鱼。返回东湖渔场时,麦雨便重感冒了。这时兰萍已在办返城手续了,照顾麦雨的主要任务落在夏季雷身上。



作品集刘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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