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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糖(2)


  “不会吧,老实回答我。”
  “你还想问啊,就这么多。”这个臭小子拿起男人的架子了,口气强硬起来了。“不就帮一次忙嘛,说,咋感谢你?”
  “你就这么感谢我呀,呸!”
  丫头也生气了,不理他了。
  他又变成一头牲口,脏衣服人前人后地晃,晃了半个月,丫头绷不住了,丫头一盆凉水泼过去,四下里没人,他都愣了,丫头跟个将军一样给他下命令:“把你那身皮扒下来!听见没有!”他乖乖回到房子里,扒下湿淋淋臭烘烘的脏衣服,一件一件扔出去,他裹着被子在床上待了一天。他所有的衣服都是脏的,全被丫头拿走了。
  新疆气候干燥,眨眼的工夫,衣服洗完了,也干了。这个裹着被子的家伙听见姑娘走过来的脚步声,这个家伙大大咧咧粗粗拉拉惯了,这个时候一下子心细起来了。他从白杨树叶子的哗哗喧响中分辨出了姑娘走路的声音,他甚至听见了姑娘衣服和头发被大漠风吹起的声音,他肯定想起了鸟儿的羽毛,这些年他开着车子跑过不少地方,见识过群山大漠绿洲草原,最让他迷醉的就是迁徙的鸟群,遮天蔽日,暴雨似的弥漫了天地辽阔的空间,他就会停下车子,半截身子伸出去,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见鸟儿圆圆的**上柔软细腻的羽毛。师傅就发感慨:“看吧,好好看吧!傻小子,再看下去你就会看到花裙子,你就会看到花不棱登的大姑娘的两个热馒头!”“你咋这么无耻!”他差点跟师傅打起来!唉,这些经验丰富的老男人总要搅乱年轻人的心思。那些柔软细腻的羽毛终于伸过来了,快要落到他的脸上了。他听到的姑娘的脚步声是实实在在的,姑娘把晾干的衣服叠起来,放在他的门口,下边还垫了报纸,姑娘就走了。姑娘不用打招呼,那一摞干净的衣服散发出的阳光的芳香和大漠风干爽的气息全都传到房子里了。他可以从容不迫地下床,从门洞里伸出一只手把衣服拿进去,再一件一件穿在身上,迅速地完成从原始人到现代人的过渡,他又是一个衣冠楚楚的漂亮小伙子了。他对着镜子两眼放光,就像旷野里的一匹骏马。姑娘洗完了所有的脏衣服,他可以换好几次。据说一匹马,从儿马到青壮年要换好几次毛,男人也一样啊。这就是那个礼拜天的下午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时对着镜子发出的一点点感慨。
  再也见不到他的脏衣服了,不管多么忙多么累他都是干干净净的。他身上的油污、汗垢,甚至是醉酒后的酒污,都在一步步地加深他们的关系。那个时候,他们没有任何承诺,没有任何约定,他们还是“同志”关系,任何一个单身汉都有条件向姑娘发起进攻。事实上,从姑娘进单位那天起,单身汉们就虎视眈眈盯上她了,也都摆脱不了年轻人的习惯,具体细节我们就不讲了,那个可恶的家伙让丫头给他洗脏衣服的时候,大家都笑呢,当然喽,大家也就把他排除在竞争者之外了。这不是追姑娘,这是赶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大家还没有警觉。两三次以后,那些有家室的男人们开始吃惊了,脸上看不出来的,嘴上也说不出来,诧异之色倏忽于神情之中。这些毛头小伙子是觉察不到的,更要命的是两个当事人也浑然不觉,丫头理所当然地洗人家的脏衣服,这个厚颜无耻的小子理所当然地一次一次地扒下全身的脏衣服让人家去洗,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厚颜无耻。当然,厚颜无耻这个词是后来大家加上去的,那已经是两个狗男女要扯结婚证的时候,那些绝望的单身汉们异口同声喊出来的,也只能是内心的一声呐喊!谁也听不见。这是后话,现在,俩人不知不觉中进入一种极其微妙的阶段,年轻人是感觉不到的。那些有家室的人,全都把目光投过去了。一下子静下来了。谁也不能说破,不能坏了规矩。要知道单身汉大多是学徒,有师傅带着教他们技术,延伸一点就是婚姻大事了,这是不能明说的,但又涉及到师傅们的脸面,不紧张才怪呢。多少年后,这个坏小子才明白他师傅的良苦用心。那个最紧张的日子里,师傅总是阴阳怪气,他差一点跟师傅翻脸。师傅是一只老狐狸,每逗他一次,他就气得半死,回到单位就破罐子破摔,拿臭烘烘的脏衣服去折磨那个好脾气的丫头。因为在第二次第三次人家送干净衣服的时候,他的心跳得跟野马的蹄子一样,他又不是木头,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不少同事在追这个丫头。他觉得他的心动得太晚了,他老欺负人家,给人家那种印象,师傅又这么无耻,那时候他只觉得师傅无耻透顶。他甚至怀疑师傅心理变态。师傅的老婆爱叨叨爱抱怨,好像全世界都亏待了她,师傅都不敢回家,师傅就拿他穷开心。当时他就是这么想的。他曾经是那么绝望,当然是他对丫头动心的那个时候。他又不是木头,他很快发现丫头对他的迷恋。他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丫头的好心眼儿。相当长一段时间他都恨他的师傅。反正有的是时间,反正他会明白过来的。师傅还是那么坏,还是那么胸有成竹地惹他。
  师傅又来劲了,话题当然是那朵庞大的白云。他嫌师傅磨蹭。他开车子,师傅就笑他想吃天鹅肉,师傅没说出癞蛤蟆。可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是癞蛤蟆了,因为那庞大的白云飘远了,从沙梁后边消失了。车子怒吼着,没用。万里无云,天空如同海洋,又蓝又深,都发黑了。师傅声音小小的,“要到秋天就好了。”“已经是秋天了!”他口气那么狠。师傅还是那散淡的口气:“我说的是秋末,那个时候白天鹅就飞过来啦,用老哈萨的说法,天鹅都是白云变的。”“那我告诉你,我们马上要扯本本了,马上,回头就扯。”“应该拿上驾照,这是咱们的老本行嘛!”车子飘起来好几次,师傅再也不敢乱嚷嚷了。师傅闭上了他那张臭嘴,安静了很久。绿洲就出现了。师傅换上去。路上行人越来越多,车子不能太快。“小子,太快不行。”臭小子不理师傅。
  车子到了田野上。可以看见田里的大西瓜了。“炮台红”跟炮弹一样躺在大地上,条田四周钻天杨就像卫兵,伺候着这些沉睡的家伙。师傅把车开得慢慢的,目光在瓜地里扫来扫去,嘴里喃喃自语:“这瓜长的,就像土地爷爷的(被禁止),人可长不出这么大的家伙。”徒弟也不生气了,开始一声一声叫师傅了:“就在这里买嘛。”师傅不理他,师傅一边赞美西瓜,一边往前移动,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老是嚷嚷,路边停了那么多车子,都装满了大西瓜,当然还有杀开的瓜,有切成块的,有劈成两半用勺子挖着吃的,太诱惑人了。他嚷嚷的实在不行,师傅就停下车,到一个瓜摊跟前。主人身后就是几百亩的瓜地,装几十卡车都没问题。师傅只要一个瓜,对,就一个。主人就挑出一个最好的。瓜确实是好瓜,刀刃一碰,就轰的一声裂开了,就冲出一股湿润而甜蜜的气浪,扑到人脸上。师傅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他吃得那么欢,跟小狗啃骨头一样,半拉子瓜全掏空了,连打了几个嗝。师傅问他吃饱了没有?他一脸憨笑,问师傅:“还往前走哇?”师傅发动了车子,问他:“这瓜好在哪里?”


作品集红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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