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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我往(9)


  “喂,你到底有完没完?胃口好死了是吧?”
  刘芳芳走上前,说话言简意赅:“领导,帮帮忙吧,再多给一点儿。”她发现这阵子自己的脸皮很有长进,这么大摇大摆地讨钱,居然也不觉得尴尬了。
  马副总“哎哟”一声,重重地把车窗摇上,开走了。
  刘芳芳望着车渐渐驶远,好像也不感到失望。意料中的事。正如她不会把钱给王琴一样,马副总又怎么会轻易妥协呢?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无非就是每天损失两块钱车票。上午卖大饼油条,下午讨债。也蛮好。刘芳芳从王琴身上意识到——心态很重要,不能急,也不能放松,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坚持到底才有希望。刘芳芳看了看表,五点一刻。葛小江五点半到家,她要赶回去看着他做作业。这个小赤佬,都已经毕业班了,还是很不自觉。
  葛小江并没有回家。刘芳芳等到六点半,意识到有些不对了,便给他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班主任说,葛小江五点不到就放学了,应该到家了呀。刘芳芳挂掉电话,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她沿着儿子放学的路找去,看到穿相同校服的学生,便停下来问——见到初三(四)班的葛小江了吗?那些学生都摇头。刘芳芳手心都出汗了。又走了一段,远远地看见个人影,像是葛小江,急急地上前,一看,果然是葛小江。他手拿一个蛋筒冰淇淋,边走边吃,嘴角还挂着一块奶油。旁边跟着王琴。
  刘芳芳心一宽,脸却板下来。葛小江见到妈妈,有些慌。刘芳芳问他:“去哪儿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去哪儿。”刘芳芳正要发火,瞥见王琴在一旁,不想当着她的面训斥儿子,便道:“走,回家,饭都凉了。”
  葛小江歪背着书包走在前面,刘芳芳在后面跟着。王琴轻轻叫了声“阿姨”。刘芳芳不吭声。王琴也不介意,与她肩并肩走着,说的还是那句话:
  “阿姨,你什么时候把学费给我啊?”
  刘芳芳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王琴又道:“阿姨,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啊?”
  刘芳芳不答,重重地哼了一声。
  回到家,吃过晚饭,刘芳芳打开门,要下楼倒垃圾。王琴正在门口看书,见她出来,顿时站起来,说: “阿姨,我帮你倒。”刘芳芳让开了。然而王琴手脚快,一把便将垃圾抢了过去。她噔噔跑下楼梯,一会儿又上来。
  刘芳芳皱着眉头看她。“你这个人啊——”
  王琴笑笑,两手一拍,又坐在了阶梯上。刘芳芳本想进去的,迟疑了一下,“我说——你还是回家吧,一个小姑娘老是这么坐在楼梯上算怎么回事,又不是叫花子——”王琴打了个呵欠。刘芳芳瞥她一眼,知道讲了也是白讲,“算了算了,我也不说了,我要是能把你说通,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刘芳芳摇了摇头,正要进去,忽地心里一动,话便从嘴边蹦了出来:
  “哎——我跟你商量个事。”
  王琴抬头看她:“你说呀。”
  刘芳芳把赔偿金的事告诉她了。“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都在跟人家讨钱。我要是讨不到这笔钱,别说你了,就是连我儿子的学费都成问题。你本事比我大,鬼点子也多,这样——你要是能帮我把钱讨到手,我就把学费给你。”
  刘芳芳飞快地说完,朝她看,心跳个不停,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想,乱了,乱了,怎么跟她说这个了。王琴眨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忽道:
  “阿姨,其实刚才,我带葛小江去看花车了。”
  刘芳芳一愣,没反应过来。王琴继续道:
  “这两天是花车展演,全世界漂亮的花车都在上海,从虹桥到南京路,热闹得不得了。我问葛小江,想看吗,他说想看,我就和他一起去了。”
  刘芳芳有些气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不晓得他现在是毕业班吗?你是不是想害他?你——”忽地心里一凛,有些明白了。
  王琴缓缓地说:“上海很热闹的,天天都有新鲜玩意儿。葛小江喜欢玩儿,我就带他去玩儿,今天玩儿不够,明天再去玩儿,明天不够就后天。你要是不把学费给我,我就天天带他去玩儿——阿姨,那个马副总肯定也有小孩的,对吧?”
  刘芳芳有些惊恐地看着她,心里已经明镜似的了。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刘芳芳还没觉出高兴来,背上已经冒冷汗了。她没想到这小姑娘会这么阴险。天底下没有不了解儿子的妈妈。刘芳芳太知道这个宝贝儿子了——脑子里永远缺根筋。哪怕明天考试,今天让他出去玩儿,他多半也会屁颠屁颠乐呵呵地跟着去的。这小姑娘把葛小江的性格摸透了,也把刘芳芳摸透了。
  “阿姨,你说我这个法子好不好?”王琴笑眯眯地问她。
  刘芳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好的法子,我让给你先用好了,反正我们现在是一条道上的,谁用都一样。”王琴竟还开起了玩笑。
  葛小江在前面走着,一会儿脚下踢块石头,一会儿好好的,又去招惹路边别人家遛的狗啊猫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刘芳芳看着葛小江,便想到马副总的儿子,那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她心疼儿子,马副总当然也是一样。“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本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她暗骂自己竞此刻才想到。
  大学二年级的学业很轻松,马国亮隔三差五就溜回家。家里多舒服啊,有人洗衣服有人照顾,饭菜也比食堂可口许多。马国亮不像别的男孩,整天赖在外面,跟父母也不亲。马国亮还是挺恋家的,特别是跟妈妈,二十岁了,还常搂着妈妈发嗲。这天是星期三,下午没课,他带着一包脏衣服,骑着新买的一辆山地车往家里赶。从学校到家才六七公里的路,骑车一刻钟就能到。
  天气很好,万里无云的,还有一丝丝的凉风,吹在脸上很惬意。马国亮骑着骑着,便加快了速度,半站着,一上一下地踩踏板。他人长得高大,又白净,这么看去很帅气,像个运动员。
  临到家门前那条马路,因为是条林荫小道,行人很少,马国亮龙头一转,一个漂亮的大转弯,也不减速。这时,迎面忽然走出来一个人,他吃了一惊,慌忙中忘了刹车,直直地撞了上去。那人“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马国亮连忙停下来,去看那人。那是个中年妇女,一脸痛苦,不停地呻吟,转瞬地上已流了一摊血。马国亮去扶她,女人惨叫一声“别动别动,疼”,随即便昏了过去。马国亮吓得脸色都白了。这时,旁边过来一个男人,指着他说:哇,你撞死人了!马国亮连连摇手,慌得话都说不清了:没、没有没有,她没死。


作品集滕肖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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