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的枝丫
2015-01-28 本站原创 作者:蕾思 点击:次
如今,街上的酱牛肉己经卖到六十多块钱一斤了。 二十多年前的冬天,我家的餐桌上常年除了炒白菜,炒萝卜,就是白菜炒萝卜,最盼望的就是冬天,因为腊月里能吃到牛肉,小小方方一块,他用纸包着带回家来,给我切上两片,剩下的包好放到提篮里挂在院子里的枣树上。每天中午有太阳的时候,我就站在树下眯着眼看着百宝箱一样的篮子,那里有包好的牛肉,炸好的带鱼,豆腐,面疙瘩。。。 那时,他在深夜里常给我编经不起推敲的故事,一只大象一口将一辆火车吞下去了,人们拿起一个大斧子劈啊劈啊,从里面破开大象的肚子,然后就得救了。这是多么棒的故事啊! 那时,他说地里那些石头都是宝贝,拾起来放一堆攒起来,拿到集上卖了就能换钱买作业本,我信了!我比其他的孩子更热爱去地里干活,并且乐此不疲, 后来他给我买了十个作业本,一直到小学上完我都骄傲地告诉同学们,地里的石头能卖钱,这是多么善意的谎言啊! 二十多年后,我常常给他买牛肉,这还是我们最爱吃的食物。但是我们常常说不到一起,激烈时有点快意恩仇的感觉,一人坐一张椅子,然后互相拉着脸,在他那里,我连倒水都是要有姿势的,只能这样倒不能那样倒。 去年冬天,他病了一次。很突然。躺在床上,脸色乌青,说不出话喘不上气,一瞬间我的头脑中出现一阵空白,我有一种落差,怎么我还没来得及长大成熟,他己经老成了一个小孩?我接受不了,我还没有准备好,再等等啊。在医院他醒来对我做的第一个动作是,使劲动了动嘴巴,做出下咽的样子,我知道他渴了。这时,我才如梦初醒,他真的是病倒了,不再是那个强硬而专制的父亲了。 那时我们都很迷茫,他迷茫,我妈迷茫,怎么生出来的女儿是这样怪异乖张?我迷茫,我的存在是一种错误,他愿我静若处子,美好稳重。形式上我也是一直这么做的,只是阳奉阴违,地下工作。我清楚地记得,刚刚成为一个小姑娘时,我叉开双腿坐在沙发上,他很严厉地训斥我:女孩子是不可以这样坐的!他想我按他的标准化路线行走,像被修剪好的盆景,要枝有枝,要形有形,大家才皆大欢喜。 一开始是的,方针与路线基本无异。我爷爷有一柜子五花八门的书,四书五经,周易八卦,七侠五义,古典仕女,裙带关系。。。不认识的字略过,不懂的内容略过,就这样,小学四年级前我看完了这些书,并且用作业纸描了N多张的仕女图,反弹琵琶,孔雀舞之类的,我还喜欢下雪的时候在雪地上写字,一个挨一个地写。语文老师很奇怪,为什么我的作文里总能出现别的同学没有的词,比如别人用大家一起说,我用异口同声,总是奇怪为什么我没有写一个字,点名站起来拿着空白本子就读出一篇作文。 可是后来,突然的一天,我就像是生命液体里滴了某种化学物质一样,发生了基因突变。性格开始歪七裂八,女子作派也完全不搭调起来,那些修剪好的枝枝丫丫有了疯狂的势头。 高中没有毕业,我拿着书回家了。原因是班主任让我坐最后一排,我说我上这么多年学从来没有坐过最后一排,于是我不再上学了。他异常恼怒,我们之间都说了许多伤害对方的话,感觉我身体里的水分都被抽干了。我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离开家。那一年我十七岁。 那时,我毫无安全感,在拥有时就开始想失去,在镜子前一照,都觉得看不见自己,卑微至极,我理应一切不顺利,因为我不自信,我上班第一个月的工资放在宿舍里不翼而飞,我的床铺在冬天的夜里被泼上一盆冷水,我的工装裙子被撕破。但是我一直是最努力最幸运的那一个,因为努力我和另一个女孩被安排到郑州PICC下属的酒店里学习酒店服务和酒店管理,半年后回来我如愿以偿地做了领班,我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安静的路,继续工作继续学习。 2003年。我在酒店工作了三年,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我会面带微笑地去做大堂副理,大堂经理。但是我接受了他的安排,到工厂上班。因为我失恋了。更可恼的是,失恋的原因在于我自己没有安全感,我优柔寡断不肯相信不肯接受,那个像黎明一样的人一个月之内就另娶他人。一个人被放弃,就像被遗落一样,我躺在雪地上许久许久,直到夜深,像一棵小小的豆芽。 所有的一切被妥妥贴贴地放在一个任何人看不到的地方,我开始了新的生活。那年秋天,我们一直在厂区练车,他骑摩托车带我妈去看我们学车,休息的瞬间给我指点几句,从兜里掏出塑料袋递给我,打开是切好片的牛肉,丝丝缕缕的纹路那么清晰。后来我上夜班,小夜下班他和我妈在车间门口等着我,大夜上班把我送到车间门口,夏天时上小夜他就坐在我们开车经过的路边吸烟等我下班。 绕了一圈,我那些歪七扭八的枝叶又被他修剪得整齐有序,就像从来没有乱过一样,安安静静的。偶尔想起那时穿着动人的旗袍穿梭在酒店大堂看着那些觥筹交错,忽然就明白了,他其实渴望的是我能安静踏实平稳地生活。那些画面就像踩在落叶上的脚印,咔嚓一声,那一刻时光是金色的,但是他再也不向我拉着脸训话,不再如一个精神的影子一样站于我身旁,时刻否定我的任何想法,时刻觉得我的想法都是不可思议的,是天方怪谈,是错误的,是不可行的。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长大成熟,他己经老成了一个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