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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刘跃进(6)

  “师傅,昨儿看到这歌星了吗?”

  刘跃进说不出话来,哆嗦着点点头。瞿莉好像很随意地:

  “她几个人来的?”

  刘跃进磕巴:

  “俩。”

  严格在瞿莉身后,吓得脸都绿了。瞿莉:

  “哪个人是谁?”

  刘跃进:

  “她妈。”

  瞿莉一愣:

  “你咋知道是她妈?”

  刘跃进:

  “我听她说,‘妈,你先吃玉米,我去买块红薯。’”

  瞿莉松了口气。严格在瞿莉身后,也松了口气,悄悄给刘跃进翘大拇哥。看似一个民工,还真能演戏。瞿莉问完刘跃进,不再问别人;就是问别人,有这良好的开端,严格也不怕;瞿莉牵着狗,转身回到奔驰车旁。严格也跟了过来,似受了多大委屈,率先上了车,“嘭”地一声,关上自己一侧的车门。这时瞿莉对司机说:


  
  
[NextPage钱后头,藏着一个字:恨!(4)]

钱后头,藏着一个字:恨!(4)

 

  
  “等一下,我也买根玉米。”

  牵着狗,又回到刘跃进摊前。问:

  “玉米多少钱一根?”

  刘跃进这时不紧张了,还为刚才的紧张有些懊恼;原来演出这么容易。这时开始放松,真成了一个卖玉米的:

  “一块一。”

  瞿莉扒拉着锅里的玉米,又似随意问:

  “这歌星,是昨天上午来的,还是下午来的?”

  这一问把刘跃进问懵了。没有台词提示,刘跃进只好随机应变,顺口答道:

  “上午,我刚出摊。”

  瞿莉点点头,笑了。刘跃进以为自己又演对了,也笑了。瞿莉挑了一穗玉米,掏出两块钱,递给刘跃进:

  “不用找了。”

  牵着狗,又回到车旁。刘跃进以为演出圆满结束了,严格在车上也以为演出圆满成功了;奔驰车在街上疾驶,瞿莉一直在埋头啃玉米。严格还有些得理不饶人:

  “人家报上说的是吃饭不吃饭的事,你都能往男女关系上想,心术能叫正吗?”

  又说:

  “下次再这么疑神疑鬼,我真跟你没完。”

  没想到瞿莉猛地抬头,将手里的玉米,摔到严格脸上,把严格的眼镜也摔掉了;脚下的狗也吓了一跳,仰起脖子,“汪汪”叫起来。严格急了:

  “干什么,无理取闹是不?”

  瞿莉这时满含泪水,指着报纸:

  “严格,下次你要骗人,还要仔细些。卖玉米的说是上午,看看你们身后的钟表!”

  严格从脚底下摸到眼镜,戴上,看报,原来,全景图片上,远处那座综合性商城,商城楼顶的犄角上,竖着一电子钟;虽然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数字:17:3:56。严格傻了。


  
  
[NextPage“有贼!”(1)]

“有贼!”(1)

 

  
  刘跃进这两天撞了大运。昨天在街角演了一场戏,得了五百块钱;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场演出,他还认识了严格;严格是任保良的老板;以后任保良对他说话,怕也要换一种口气。加上原来积攒的,刘跃进腰包里,共有四千一。刘跃进在去邮局的路上,步子走得理直气壮。街上满是汽车排出的尾气,刘跃进却走得神清气爽。儿子在电话里说,学费是两千七百六十块五毛三,刘跃进不准备给他寄这么多,只准备给他寄一千五;少寄钱并不是刘跃进还要留钱以备不时,而是担心儿子在电话里说的话有假;这个小王八蛋,也不是省油的灯;与他共事,也得走一步看一步。

  邮局旁边有一报摊。报摊上,堆挂着几十种报刊。昨天那张有女歌星和严格照片的报纸,仍挂在显眼的位置。许多人不买今天的报纸,仍买昨天那张。刘跃进从报摊路过,看大家认真在看这报,心头不由一笑。因为大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家都觉得报上说的事是真的,刘跃进昨天却把它演成了假的;或者昨天的戏是假的,刘跃进把它演成了真的。看到大家在认真看报,刘跃进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刘跃进上了邮局台阶,突然又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乡音。在邮局转角邮筒前,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在拉着二胡卖唱。地上放一瓷碗,瓷碗里扔着几个钢鏰。艺人卖唱没啥,但这卖唱的老头是河南人,正在用河南腔,唱流行歌曲“爱的奉献”;二胡走调,老头的腔也走调,“吱吱哽哽”,像杀猪,刘跃进就听不下去了。如果平日遇到这事,刘跃进也许没心思管;但昨天今天,连演两场大戏,皆旗开得胜,心气正旺,这闲事就非管不可了。管闲事也分说得起话说不起话;遇上比自己强的人,这闲事管不得;遇上比自己差的人,才敢挺身而出。刘跃进虽是一工地的厨子,但自觉比一个街头卖唱的,身份还高出半头。加上卖唱的是河南人,也是怯生不怯熟,刘跃进折回头,下了台阶,走到邮筒前。老头闭着眼还在唱,刘跃进当头断喝:

  “停,停,说你呢!”

  老头正唱得入神,被刘跃进吓了一跳。他以为碰到了城管的人,忙停下二胡,睁开眼睛。待睁开眼睛,看到刘跃进没穿城管的制服,不该管他,立马有些不高兴:

  “咋了?”

  刘跃进:

  “你唱的这叫个啥?”

  老头一愣:

  “‘爱的奉献’呀。”

  刘跃进:

  “河南人吧?”

  老头梗着脖子:

  “河南人惹谁了?”

  刘跃进:

  “惹了。你自个儿听听,你奉献的哪一句是不跑调的?丢你自个儿的人事小,丢了全河南的人,事儿就大了。”

  老头还不服气:

  “你谁呀,用你管?”

  刘跃进指指远处的建筑工地:

  “看见没有?那栋楼,就是我盖的。”

  刘跃进这话说得有些大,但大而笼统;远处有好几幢CBD建筑,都盖到一半;其中一幢,虽不能说是刘跃进盖的,但是刘跃进那建筑队盖的;正因为笼统,你可以理解刘跃进是工地的老板,也可以理解刘跃进是一民工;但刘跃进两者都不是,就是工地一厨子;但一厨子,也可以模棱两可这么说。但刘跃进话的语气,唬住了老头。老头看刘跃进一身西服,打着领带,以为他是工地的老板。也是见了比自己强的人,卖唱的老头有些气馁:



作品集刘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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