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跃进(4)
时间:2009-11-24 作者:刘震云 点击:次
“老张,下来吧,知道你了。” 老张下来,任保良就把工钱给了老张。刘跃进也想效仿老张,把工钱要回来。刘跃进本不想这么做,跟任保良,也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但因为工地食堂买菜的事,两人已撕破了脸;加上被事情挤着,也就顾不得许多。但刘跃进用这种方式刁难自己,还是出乎任保良意料。任保良马上急了: “刘跃进,你胡吣个啥?你妻离子散,挨得着我吗?你老婆跟人跑,是六年前的事。” 又指严格: “知道这谁吗?这就是严总。北京半个城的房子,都是他盖的。你给我打工,我给他打工。” 又抖着手对严格说: “严总,你都看到了,不赶紧打钱行不行?见天,都是这么过的。” 严格倒一直没说话,看他俩斗嘴;这时轻轻拍着巴掌: “演得太好了。” 又问任保良: 任保良气得把手里的盒饭摔了,栗子鸡撒了一地: “严总,你要这么说,我也上吊!” 又指指远处已盖到六十多层的楼壳子,上去踹刘跃进: “想死,该从那上边往下跳哇!” 严格这时拦住任保良,指指刘跃进,断然说: “人不用找了,就是他!”
钱后头,藏着一个字:恨!(1)
“你说那人是安徽人,我是河南人,一张口,说话穿帮了咋办?” 严格一愣,觉得刘跃进说得有道理,这一点他没想到;再一想,觉得刘跃进说得没道理。人在照片上不会说话,这人是安徽人只有严格知道;待戏开场,瞿莉并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严格又松了一口气,对刘跃进说: “你该说河南话,还说河南话,关键是不要紧张。” 又交代: “不是主角,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老婆像黄鼠狼,有时候专咬病鸭子;不然我也不会把安徽人换下来。” 刘跃进点点头,撇下安徽人,又问另一个问题,指指报纸上的图片,又戳戳报纸背后: “给人找这么大麻烦,照相的图啥呢?钱?” 严格叹口气: “钱后头,藏着一个字:恨。恨别人比自个儿过得好。” 刘跃进点点头,明白了。图片的远景,有一新盖的综合商城;严格指着商城的楼顶: “该在这儿埋个狙击手,‘嘣’地一声,他脑袋就没了。” 刘跃进还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和任保良提出的问题一样,严格这么大的老板,出了这事,咋就不能敢做敢当呢?与一女的好了,还就好了;老婆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和老婆离婚,跟那个唱歌的结婚不就完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干嘛还费这么大的劲,把生活重演一遍,去瞒哄老婆呢?在这一点上,严格还不如河南洛水“太平洋酿造公司”那个造假酒的李更生。李更生抢了刘跃进的老婆,倒是敢作敢为。但这话刘跃进没敢问,只是想着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这么大老板,原来也为老婆的事犯愁。由此,刘跃进对严格产生了一丝同情。或者,两人有些同病相怜。说是同病也不对,但在害怕揭开世界的真相上,两人倒是相同的。 严格交代刘跃进不要紧张,待穿上那安徽人的衣服,刘跃进倒没感到紧张,只是感到不舒服。不舒服不是不舒服装扮另一个人,而是这安徽人的衣服有味儿。一眼就能看出,这身衣服是从夜市的地摊上买的二手货;这身衣服,也不知经了几茬人;有些馊,又有些狐臭。不知是哪茬人,在这衣服上留下的痕迹。衣服虽有味,但这安徽人的玉米却煮得不错。一个大钢精锅,座在一蜂窝煤炉子上;刘跃进一出摊,马上有人来买。而且能看出,都是回头客。可见卖一玉米,也能卖出名堂。刘跃进又佩服这安徽人。严格说这人胆小,一说话就哆嗦;刘跃进却觉得,这个哆嗦的人,做事倒认真。刘跃进想着,待哪天自个儿跟任保良闹翻了,也来卖玉米。刘跃进接手摊子时,严格交代得很清楚: “安徽人怎么卖,你就怎么卖,一切不要改样。” 但刘跃进接手之后,马上改了样。别的样子他没改,只是改了玉米的价钱。煮好的甜玉米按穗卖,过去安徽人一穗玉米卖一块钱,刘跃进接手之后,马上改成了一块一。刘跃进把在菜市场买菜的经验,移植到了卖玉米上。一穗多出一毛钱,一百穗就多出十块钱;不能替安徽人白忙活。有顾客掏钱时问: “不是一块吗?今儿咋改一块一了?”
钱后头,藏着一个字:恨!(2)
“昨儿怀柔下了一场冰雹,地里的玉米全砸坏了,可不就一块一了?” 人打量刘跃进: “咋改人了?” 刘跃进: “我弟昨儿晚喝大了,我是他表哥。” 但刘跃进埋头卖了仨钟头玉米,严格的老婆瞿莉还没露面,还没来调查。看看天色,今天是不会来了。来不来,刘跃进倒不在意;五百块钱的演出费已经挣到手了,锅里的玉米卖出一半,也有五六块钱的赚头;如果明天再演,明天再收演出费,明天再接着赚玉米的差价;就这么天天演下去,刘跃进还发了呢。但刘跃进的梦想马上破灭了。刘跃进正浮想联翩,一辆“奔驰”缓缓开来,停在路边;从车里下来一胖女人。车的另一侧,下来严格。刘跃进知道,锣鼓点敲响了,大幕拉开了,戏开场了。严格的老婆胖虽胖,但能看出,年轻的时候并不胖;现在虽然身子走了形,脸也走了形,但仍有八分颜色。她左手牵着一条狗,右手握着一张报纸。这张报纸,就是刘跃进看过的登着女歌星和严格的报纸。刘跃进抖了抖精神,做好了上台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