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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歌(3)


  大家都说:“是啊,都是让梁启明给搅了。”有人劝章武安:“你别跟他生气,他就那样的人。喝点酒就闹事。”章武安笑道:“没事没事,都是老同学,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计较。”宋光明也笑道:“没事没事,咱们重新喝,这一顿算我的。”
  但是谈歌看出来,章武安和宋光明的兴致都不是很高了。
  大家草草地开始喝酒。终于章武安喝高了,他愤怒地大声骂着,也不知道他骂的是谁。有人知趣地说:“散了吧。”大家就散了。谈歌看章武安喝高了,谈歌忙扶着他出来,谈歌对宋光明说:“我这阵子身体不好,没喝酒,我把章武安送回去吧。”大家把章武安扶上车,又嘱咐了谈歌几句,谈歌就开车送章武安回了酒店。
  谈歌把章武安扶到床上,刚刚给他脱掉衣服,让他躺下,他又歪歪斜斜地爬起来,跑到卫生间去吐了,这才清醒了一些。谈歌把他扶回床,他瞪着眼看谈歌说:“谈歌,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人呢?嗯?”谈歌说:“行了,梁启明就这样的人,别跟他一般见识。你也别怪他。”
  章武安突然骂了一句:“谁也不怪,只怪我是个王八蛋。”说着,一头栽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他就打起了呼噜。
  后来,没有再见过梁启明。听说他不大出门了,也不怎么跟同学们联系了。有人看到过他,有时搬着一只小木凳子,走到街上,坐在马路边,眯着眼睛。也不知道他是在看行人,还是在晒太阳。
  写到这里,谈歌心里突然挺不是滋味了。
  张建国
  那一年秋天,谈歌终于沉不住气了,一大早,谈歌就跑到同学章武安的公司,谈歌要给下岗的老婆找工作。
  老婆的工厂减人增效,老婆便被下岗了。下了岗的老婆总没好气,加上更年期,总在家里闹腾,动不动就摔摔打打的。厨房里曾经使用了二十多年的盘子碗,过去老婆总是细心爱护的,说那是景德镇的瓷,得省着使用啊。可是自从她下岗之后,已经让她摔得全军覆没了。谈歌已经启用的第二轮餐具,也摔得差不多了。开始时,谈歌还以为她就是更年期闹的,找几个医生看过,说不仅是更年期,说是心里有事儿心里烦闹的。医生要谈歌给她创造宽松的心理环境。谈歌心里骂医生,这还用你说,我也知道。谈歌便想给老婆找一个营生。挣不挣钱的,她有个事情干就行。可是这营生哪里好找呢?毕业的大学生还一堆一堆的闲着呢。可也得给她想办法啊,长期这样闹下去,谈歌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可工作真不好找。谈歌所在的研究所也不缺她这路的人。想来想去,谈歌想到了章武安。
  仔细数过,我们初中同学里边,还就数章武安这几年干得欢势,有好几处分公司。许多下岗的同学大多在他这里打工。之前,谈歌不想来麻烦章武安,谈歌知道他接收了十几个下岗的同学,纯粹是扶贫的性质。他那里根本不用谈歌老婆这种没有学历的人。同学们到他那里打工,他纯粹是养着他们嘛。谈歌怎么好意思再给他找麻烦呢。可是那天谈歌实在是忍受不了老婆的闹腾了,老婆昨天夜里闹得更欢了。哭天抹泪地闹到后半夜,说是想自杀。谈歌真是吓坏了,半夜三更爬起来,把药箱里的药和厨房里的菜刀都藏了起来,谈歌平常一点也不迷信,可那些日子心里一劲儿祷告:上帝啊,可别让我老婆出事儿哟!
  谈歌见到了章武安,结结巴巴地讲老婆的事儿。章武安笑眯眯地听谈歌讲完了,就爽快地答应了谈歌老婆的工作,说:“没事没事,来吧来吧。”
  谈歌发愁地说:“武安啊,真是难为你了。她就是棉纺厂的接线工,什么技术也没有,身体也不太好,重活还干不了,她能在你这里干什么呢?我也替你发愁哟。”
     章武安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能安排的。对了,咱们班的几个同学都在这里呢,他们也没有什么事儿,我把他们叫来,咱们一块聊会儿。”
  谈歌疑惑地看着他:“行吗?这可是上班时间。”
  章武安笑道:“他们本来就没什么事儿的。我这就打电话。今天我正好没什么事儿,要是平常,你花钱雇我聊天,我也没时间呢。”
  章武安说着就打电话,不一会儿,在他这里打工的甲乙丙丁张三李四几个同学就来他的办公室了,谈歌看他们都挺拘束的样子,章武安却嘻嘻哈哈地从饮水机下边的柜子里掏出纸杯,给大家依次倒茶。于是,我们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东一句西一句地开始闲聊,自然聊到了跟章武安最要好的同学张建国。章武安皱眉说张建国早已经下岗了。
  谈歌插嘴说了一句:“武安啊,让他到你这里来干多好。张建国可是咱们班里少有的几个大学生之一啊,他可是早早就有了副高的职称。张建国还是个负责的人,干活不惜力。而且当年张建国也帮过你啊。你记得当年我们下乡时他背着你去看病吗,走了三十多里地才到了县医院的。”
  章武安摆摆手,皱眉说:“谈歌啊,你不了解情况,不是我不让他来,是他不来。”
  谈歌惊异地说:“他为什么不来?”
  一旁的同学们七七八八地乱说起来,甲同学不屑一顾地说:“张建国摆什么架子?”
  丙同学鄙视地说:“张建国清高着呢,他哪像我们什么活都能干啊。”
  “穷酸啊……”
  “知识分子就是脸皮薄啊……”
  章武安连忙摇头说:“不是那么回事,他能摆什么架子,他就是那么一个人,什么事情都不好意思张嘴。”
  见章武安这么说,大家便不再说张建国什么了。又说了一会儿,同学们大概都不好意思这么闲坐着聊天了,或者没什么话可讲了。沉闷了一刻,有人带头说了一句:“我们得干活去了。谈歌,你是闲人,你多坐一会儿吧。”
  同学们就都出去了。
  章武安抬头看看表,突然对谈歌说:“你没别的事吧?”
  谈歌说:“我没事啊。就是找你说我老婆的事儿来的。”
  章武安起身说:“咱们现在去找张建国吧。我还是真挺想他的。我今天没事儿,中午咱们三个吃顿饭。”
  谈歌说:“走。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了。”
  于是,谈歌坐着章武安的宝马汽车去找张建国。
  是啊,谈歌已经想不起有多长时间没见张建国了,最后一次见他好像还是两年前,他在街上正蹬三轮车,谈歌看到他了,想躲过去。倒不是别的,谈歌是怕张建国难堪。张建国从农村选调回来之后,就赶上了恢复高考,他当年就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机械厂,在厂子里一直干得不错,破格评上了高级工程师,厂里提拔他当了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可是厂子后来破产了。张建国学的专业比较冷门,社会上哪儿也用不着。张建国就开始蹬三轮车了。谈歌刚刚躲开,张建国却大声喊着谈歌的名字。谈歌只好转过身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他笑道:“建国啊。你这是干什么呢?”他笑道:“你没看见啊,明知故问嘛。”张建国从三轮车上下来,笑道:“好久不见你了。忙什么呢?又写什么大作呢?”于是,他把车子靠在路边,我们聊了一会儿。谈歌到底忍不住,问张建国怎么干这个呢?他说:“厂子破产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技术,只能干这个了。”他的神情很坦然,现在回忆,谈歌当时就被他那种自若的神情镇住了。行,是条汉子。又过了一年,市里禁止三轮车载客了,取消了三轮车。谈歌就不知道张建国干什么了。


作品集梁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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