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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名女知青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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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苏东坡无法一目了然地观赏庐山全景一样,梅走在深秋的亚细亚街,自然是思绪纷纷,想事实上,今日的社会,也就是唐豹一类人的社会。你看,开奖了。人们在星光商场门口,鸦鸦的一片乌黑,如同雨前找不到窝儿的蚂蚁。幸亏一等奖是一辆轿车和五十万元人民币,二等奖是日立牌摄像机和十万人民币,如果奖品是少男少女,男人重奖,给美女十个,女人重奖,给美男一个,大约都市会为此疯狂起来,也未可知。人总是对人的需要,迫切如渴念生命长寿。已经有很长日子,梅感到有赶不走的孤单。杏黄色的信封,风雨无阻,总是如期而至。酒楼里那个昨天还瘦嶙嶙的服务小姐,转眼之间丰满起来,已是堂堂一名大姑娘了。从乡下来的那个小丫头,本来傻头傻脑,连刷牙都未曾见过,现在也已经是几乎不认得的小姐了,亭亭玉立如湖边的一棵垂柳,说话做事,得体合理,多少商户的儿子都为她动心。可有谁知道,她不止一次地对梅说过,我们乡下人不是专供城里人挑选的。可是,每当她们托辞假言,说出去买点东西,找个熟人时,梅便知道,等她们的准是一个男人。于是,一边为她们担心,说小心些,坏人多呢;另一边,目送她们走出酒楼,为自己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想起同张老师那段生活的温馨,也想起了杏黄色的信封。打开去看,总是一句请于星期天到东郊碧沙岗一见。其实,早可以到东郊碧沙岗一见的。儿时读书,学校组织的郊游,便是到碧沙岗去。说起来已二十多年没有再去过那儿了,一片草绿,却总在心里四季常青。由此可知,这次决计到碧沙岗一见,并不是偶然之间的决定。

  酒楼的第四层上,楼梯一面是办公室、会计室、会客室等,另一边就是梅的宿处。酒楼后有两排平房,一庭院落,那儿是所雇人员的宿处和酒楼的仓库。白日里尚好,四楼人进人出,电话铃声不断。入夜,便静得似一方坟地。灯火通明的卧房,也似被电灯照亮的棺材。那天夜里,因一天大雨,客人稀少,自然也无包间,她让大伙们早早关门,上街看了电影。而自己略感头晕,到四楼卧房睡了。孰料躺在床上,忽然浑身抽筋,不能动弹,双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她便极其渴求有人敲门,哪怕是盗贼突然进来。可是,直到第二天上午八时,仍是没人走上四楼。酒楼营业后,楼下客人的脚步,小姐们服务时的偶尔银铃样的笑,叮叮当当挤进她的屋里,却硬是没人去敲她的房门。最后,她以为她要这样孤独地病死时,才不顾一切地滚下床去,用手指勾到了电话的软线。

  那次住院,所有看她的男人女人,都不约而同地说了同一句话:你真该再成一个家了,这样孤零零地为谁活呀。那次住院,叫竹叶的服务小姐告她说,今天共收到四封信,有三封是业务函件,一封是那杏黄的信封时,她浑身的血脉骤然间热辣辣地发烫,两眼冷丁儿流出了泪水。她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孤独流泪,还是被那杏黄色的信封感动,倒在医院的床上,一任眼泪决口的河样,汩汩地流淌。就在那一刻,她对自己说,下周我到碧沙岗去,那个人就是瞎子瘸子,我也要和他结婚。

  那个人当然不会是瞎子瘸子,也不会是这为重奖而奔波的俗人。倘若会为重奖不顾一切,自然也会把对爱情穷追不舍,当作是愚人的一项事业,他又何苦为此孜孜不倦呢。梅取出手帕,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她看到别人拥挤,自己总要出汗。星光商场,已经挤到她的面前。原来开奖是在八点三十分准时开始。五等奖都已摇了出来。那些得了上千元一辆的机械赛车的幸运者,把赛车推到一边,任由唐豹请来的晚报记者和电视台摄像记者,在闪光灯中一次次留下他们的红运。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光亮中开始掺杂都市的尘埃,被这样的太阳照晒,你能嗅到一种发霉的气息,如同站到了乡村牛圈的旁边。人是山山海海,车辆决然不能通行。国家公务人员,在为唐豹的开奖服务,也为政府的经济服务。誓死的努力,才在街边维护出一条可以擦肩而过的人行道儿。其余的地方,商场门口的空地,亚细亚街的主道,全是等待中奖的人们。树上的高音喇叭,不时在播出一位接近中奖的号码,或三或五再或七,从喇叭中叫出的任何一个数字,都会使一大批人激动得嗷嗷乱叫。另一大批人,沮丧得连口大骂。走近人群时,梅放慢了脚步。她忽然后悔不该从这街上走。然虽后悔,却没有走穿胡同的绕道之意。她依旧慢慢挤着朝前走去。
 
  详尽地想,五个年月,人非柳絮杨花,加之事业有望,单纯地为了爱情谋求,也不会落到今日一事无成的田地。除了对乡下原夫的疚情愧意的阻挠,怕要数唐豹在自己情感上的牵扯了。在星光商场门前波涛汹涌的繁闹里,梅听到唐豹那浑水一样浊重的声音,就冷丁儿想到他强盗一样在自己心中霸占的位置。公正说来,梅在百般无聊时,也曾如儿童幻想插翅飞天样想过构筑自己同唐的天堂。说到底,豹子也是一个人物。他的作为,常常使人觉得,你把他放在总统的位置上,他也并非不能胜任。如若设计,他生存在美国或者中东的黎巴嫩,他不成为议员或黑手党的领袖,才是一件咄咄的怪事。

  同唐在一起,很多事情在你束手无策之时,他会用他独特的方式去处置。值这样的时候,你为他的作为心惊胆战,然那事情的结果,不仅使你满意,也使你满意到胆战心惊的分上。这情景如同你差人替你买件衣服,差别人去买,你穿上心安理得,因为你付过了钱。如若差唐豹去买,即便付过了钱,穿上衣服也使你感到,那衣服可能是唐豹从人家手中抢来骗来。

  那年的初春,都市道旁的桐树刚刚泛绿,偏僻胡同的檐下,才露出几芽小草。至夜里,天还冷得十二分可以。依照最先的计划,要把馆子左右的房子,都租赁下来,改馄饨馆为饭庄,除了馄饨油条,以经营川菜为主,并包办婚丧筵席。然而,这样的改弦更张,扩大经营,却需政府有关部门登记造册,发给你新的营业执照。从道理上说来,扩大经营,也是为这个社会服务,振兴民族经济,拓宽国家经济渠道,然去领办执照时,工商、税务、卫生方面的下设机构,都是熟人,常打业务交道,却也要让你写申请,签合同、交保险费用,找领导批字,如此方面,忙了整整一周,全都有了,具体盖章的公务员,不是没有上班,就是上班了,又会忘带抽屉钥匙。来往跑路花钱不说,时间你如何也赔不起。最后依照通俗的大众作法,在本市最豪华的星级宾馆订了一桌饭菜,先预约这天下午五时都到电梯门口碰面。梅四时先去等着,直等到天色暮黑,华灯初上,竟无一人在电梯门口露面。赔了人家一桌筵席,从宾馆回来,坐在馆里,一声长叹,差点流下泪来。想这人生如此艰难,丧子离婚,孤独地在都市挣扎,难道这都市真的比乡间好了嘛。这时候唐豹走来。说:“给办事的人送些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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