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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签(3)


  司机把车开走找地方停车去了,让凡一丁办完事儿出来时打电话叫他?小吕领他们到使馆站岗门卫跟前亮证件?门卫开了大铁框下的小边门,放他们进去?里边出来一个中国人给他们领路,看样子是使馆的低级文员?他们沿着修剪整齐的草地花坛一路走去?但见庭院花木扶疏,山影叠翠,一个个假山石?月亮门?石拱桥?残荷回廊?小桥流水,设计得颇具匠心,完全中国韵味?九月晴翠的天空下,柳叶的倒影映在一池碧水中,一群红艳艳的小鱼儿在影隙间穿梭嬉戏而过?良辰美景,抚慰人心?凡一丁方才一路上焦躁的情绪一下子抚平许多?
  他们转过正门的接待厅,又转过一座造型奇异的白色二层小楼,进了靠近水榭的一处平顶屋子?那里就是签证处的办公室?
  一见那座贝壳形的白色二层小楼,还有楼前那棵京城不常见的无花果树,凡一丁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里,他来过!他还在这座小楼的大使官邸里做过客!那是几年前,大概是一九九九年,他作为中国官方高级商贸代表团的成员从B国考察回来,飞机在北京落地,次日,B国大使和夫人在宫邸专门设宴招待他们这些贵宾,给他们接风洗尘?
  说起来,B中两国建交五十多年,中间关系起起伏伏?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有了稳定的局面,两国实现了高层互访,接下来便带动了商贸?科技?文化领域里的频繁交流?全世界的老牌帝国主义国家,都晓得中国富了,是块肥肉,有着广阔的劳动力市场和巨大的销售市场,不可小觑,谁都愿意抢滩占先跟中国示好?当年他们那个团,正好是B国副总统来华访问之后紧接着回访过去的一个高级商务代表团?
  B国前任大使热爱中国文化,愿意结交各方人士,跟许多去过B国访问的中国官员和文化界名人都成为了朋友?凡一丁他们虽说回来后也急于转道回家抖落一身旅途烟尘,但听说大使设宴接风,还是十分荣幸,把这当成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全团人没一句怨言?赶巧,他们回国那趟航班先是在上海落地,然后才转道北京终点?同行的上海方面的两位团员也都乖乖地过家门而不入,先随团飞回北京让大使接见,然后再重新启程飞回沪上?
  使馆的饭菜通常都简单,客气,装模作样,十分难咽?凡一丁在大使官邸里又见到那些已摧残他十来天的奶酪?红酒?点心?沙拉自助餐,胃里登时就往上泛酸水?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结束应酬,他好迅速飞回长春老家,到家后先狠狠干一顿家乡的大米干饭猪肉炖粉条?
  好在大使和夫人的友好态度让他们感到温暖?整个宴会过程都很愉快?大使是一个花白胡楂的和蔼小老头,有着绵羊一样虔敬的眼神?不太像一个高大威猛的欧洲人,倒有几分像巴基斯坦或东南亚人?后来一问,果然有八分之一亚洲血统?大使赠送给他们自己写的书,大使夫人还请他们参观了她收集的中国刺绣?京剧脸谱?鼻烟壶?青花瓷器等等宝贝?文化参赞翻译大使的讲话,说欢迎他们去B国投资,为促进B中两国贸易往来添砖加瓦?临走大使还赠送给他们每人一份礼物?
  几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使馆的工作人员也全都换了一茬儿?同样的事情,几乎也是同样的时间?地点,其性质,却已经是天壤之别!
  这叫凡一丁怎能不揪心!
  更让他心生感慨的,是接下来所遭受的对待?
  使馆那个中国文员引着他们进了签证处办公室?进去一看,里边闹哄哄的,一间十五六平米的会客厅,装满了中国人?一问,原来是一拨刚下飞机就整团来面销的旅游团,足有四十来人的样子,一个个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睡意蒙眬,脸色浮肿,老人?孩子?妇女?壮汉?情侣?夫妻应有尽有,一看即知是由四面八方散客组装的团队?看得出,经过长途旅游和飞行,他们在精神和体力上都已经达到了极限,都在强忍着过这最后一关?
  凡一丁他们几个算是第二拨,要在后边等待?外间是会客接待厅,里间就是签证官办公处,门关着,只开了一个小窗口里外相通?会客厅里仅有的几把椅子和沙发根本不够用,众人只好挤着,站着?旁边有个自动饮水机,用完的纸杯被扔得左一个右一个,由此可看出销签者的故意捣乱和心情不耐烦?那个大团跟来两个导游领众人销签,同时也在维持秩序,请大家排队站好,一个一个来?中国人从来就不习惯排队,又赶上不情愿,所以也就失去耐心,谁的话也不听,人挤人?人挨人地胡乱站着,哄孩子,忙大人,那叫一个乱?
  里间办公室明明有两个窗口,却只开一个,销签查验速度极其缓慢?游客们不满,叫导游去让他们把两个窗口都打开?导游解释说,旅行社只有一份名单,里面的签证官只能按名单叫人,叫到谁,就过去,递上护照,签证官对照照片,相面看人,一切符合之后,签字盖章,OK完毕?
  凡一丁一听,马上建议小吕,让她要求签证处把另外那个窗口打开,面销凡一丁他们几个人?小吕过去问了一下,回来告诉他们说,不行,今天值班的签证官只有一个人?
  谁说欧洲人办事效率高?跟咱们国家也差不了多少?凡一丁他们未免气哼哼的?那个新疆来的艾总还说风凉话呢,说这都是因为这是驻华使馆,受了不良风气影响,都是跟中国人学的?
  凡一丁说:他们不是跟你们新疆学的吧?干个什么事儿都拖拖拉拉的,动不动就喜欢迟到两小时?
  艾总呵呵笑着说,那没办法,我们那里跟你们内陆有两小时时差嘛?
  前团的游客也十分不满地在底下嘀咕,说这欧洲人真不像话,没那么多办公人员,你让我们这么多人都一起来这儿挤着干吗?
  这话被他们的那个女导游听见了,那个一脸黄褐斑的中年女导游想都不想,龇着一副外露的龅牙咧嘴道:那怎么着?那还能让人使馆随便增加人哪?你到医院看病,也不能说是因为病人太多就要求增加医生啊!
  凡一丁闻声惊转过头去,脱口而出一句:我×!
  那边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胖子立刻义正辞严道:不会说话就别乱说!谁是病人?谁是医生?是一回事吗?请你说话注意场合!
  众人全都拿白眼瞪她?那个黄褐斑女人这才噤声?
  妈的!凡一丁忿忿地扔掉一个纸杯?简直嗑瓜子嗑出一个臭虫来——什么人(仁)都有?这样的素质,还当导游?真见了鬼了!
  正在这耐着性子熬着,突然间,前边的团队又起了乱子?排在最前边销签完毕的人索要护照,想立即走人?那个男导游却说,护照不能立即发下去,说要等销签完事以后,他们再把护照寄给大家?
  他这一说,立刻炸了营?
  就听人群叽叽喳喳纷纷嚷嚷叫唤开了:什么?!销签也销了,面销也面了,累得王八蛋样,下了飞机就来,凭什么还要扣我们护照?
  累极倦极的游客,忍耐力达到顶点,终于找到一个由头将火气爆发出来?


作品集徐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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