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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沈从文)(4)

    阿黑正怀想着古怪样子的老师傅,她知道这个人在念经翻筋斗以外总还有许多精神谈
闲话,闲话的范围一推广,则不免就会说到自己身上来,所以心正怔忡着。事情果不出意
料以外,不但谈到了阿黑,且谈到一件事情,谈到五明与阿黑有同意的必然的话了,因为
报告这话来到阿黑处的五明,一 见阿黑的面就痴笑。

    “什么事,鬼?”

    “什么事呀!有人说你要嫁了!”

    “放屁!”

    “放屁放一个,不放多。我听到你爹说预备把你嫁到黄罗寨去,或者嫁到麻阳吃稀饭
去。”

    “我爹是讲笑话。”

    “我知道。可是我干爹说要帮你做媒,我可不明白这老东西说的是谁。”

    “当真不明白吗?”

    “当真不,他说是什么姓周的。说是读书人,可以做议员的,脸儿很白,身个儿很高,
穿外国人的衣服,是这种人。”

    “我不愿嫁人,除了你我不……”

    “他又帮我做媒,说有个女人……”

    “怎样说?”阿黑有点急了。

    “他说女人长得象观音菩萨,脸上黑黑的,眉毛长长的,名字是阿黑。”

    “鬼,我知道你是在说鬼话。”

    “岂有此理!我明白说吧,他当到我爹同你爹说你应当嫁我了,话真只有这个人说得
出口!”

    阿黑欢喜得脸上变色了。她忙问两个长辈怎么说。

    “他们不说。他们笑。”

    “你呢?”

    “他问我,我不好意思说我愿不愿,就走来了。”

    阿黑歪头望五明,这表示要五明亲嘴了,五明就走过来抱阿黑。他又说,“阿黑,你
如今是我的妻了。”

    “是你的,永远不!”

    “我是你的丈夫,要你做什么你就应当做。”

    “我不相信你的话。”

    “应当相信我的话,……”

    “放屁,说呆话我要打人。”

    “你打我我就去告干爹,说你欺侮我小,磨折我。”

    阿黑气不过,当真就是一个耳光。被打痛了的五明,用手擦抚着脸颊,一面低声下气
认错,要阿黑陪他出去看落坡的太阳以及天上的霞。

    站在门边望天,天上是淡紫与深黄相间。放眼又望各处,各处村庄的稻草堆,在薄暮
的斜阳中镀了金色。各个人家炊烟升起以后又降落,拖成一片白幕到坡边。远处割过禾的
空田坪,禾的根株作白色,如用一张纸画上无数点儿。一切景象全仿佛是诗,说不出的和
谐,说不尽的美。

    在这光景中的五明与阿黑,倚在门前银杏树下听晚蝉,不知此外世界上还有眼泪与别
的什么东西。


 



作品集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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