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穿过中关村(17)
时间:2014-11-07 作者:徐则臣 点击:次
“再叫两瓶酒?”夏小容说,“一转眼就记不起你喝酒的样子了?” 敦煌就沉默着一杯一杯喝给她看,一直喝到十一点,然后把她送到楼下?夏小容说,上来喝杯水?这几天晚上他都在店里?敦煌就上去了?房间里的碟少了,白条筐好几个摞在一起?夏小容说,都拿回店里了,一起盘?敦煌嗯嗯点着头,觉得有点晕?一个人喝酒不吭声就会这样? “七宝真不错,”夏小容说? “谢谢?”敦煌看着她?夏小容把脸转到一边,看见了热水瓶,“还说给你倒水呢?”就拿敦煌前些天一直用的杯子,加了很多茶叶倒上水?“喝点浓茶,解酒?”水递过来,敦煌接过的却是夏小容的手?夏小容说,敦煌敦煌?杯子掉下来,人被拽到他怀里? “我梦见你从天桥上跳下来,”他说,“像一块布?就吓醒了?” 夏小容声音低下去,“我活得好好的,干吗要死?”然后把敦煌的头揽在胸前?敦煌觉得更晕了,头脑嗡嗡地响,顺手把她歪倒在床上? 这地方实在太小了? 夏小容说:“不能敦煌,我有了——” “我也有!”敦煌说? 他把嘴巴和舌头放在夏小容的下巴和脖子之间?这是夏小容最软弱的地方?夏小容的反抗只在喉咙里,听起来像哭,慢慢地手脚就摊开了,然后开始收缩和颤抖?敦煌已经到了她的身体里,这时候夏小容反而没声音了?她从来都是在地上流淌,永远也不会像七宝那样挂到空中去?夏小容把枕巾塞进嘴里时,敦煌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一边工作一边打开床头柜,尾声到来之前必须戴上安全设备?这是他们的习惯?夏小容拿出枕巾,说: “没必要,我有了?前两天刚发现?” 敦煌停在那里,头脑里闪过“旷夏”两个字?血液从身体中间的某个部位开始退潮,像一杯水在迅速减少?那地方逐渐失去知觉,一点点失去形状和体积,最后像一缕烟从夏小容的身体里飘出来?夜车经过窗外的声音?哪个地方有一声暴响,楼下停的几辆汽车同时报警?后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夜安静得像闹钟里的时间,只有嘀嗒嘀嗒大脑转动的声音? “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下不了手?” “然后结婚,生孩子,留在北京?” “到哪天算哪天吧?在这儿,只有它是我自己的?” 敦煌一下子想到那些卖碟?办假证的女人,孩子背着?抱着,当众敞开怀奶孩子,她们说,要光盘吗?办证吗?夏小容穿上衣服去卫生间,上衣斜在肩膀上,背影一片荒凉?敦煌觉得她不是去卫生间,而是去大街上,孩子出现在她背上和怀里,然后坐到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撩起上衣,用一只白胖的大(禁止)止住一个叫旷夏的孩子的哭声?敦煌点了根烟?夏小容从卫生间里出来,衣服已经弄整齐,头发也梳理过了,她说,别抽了吧,对孩子不好?敦煌顺从地掐掉,觉得未必就如他想的那么坏,也许她整天端庄地坐在“寰宇”音像店里,对每一个到来的客人微笑,然后优雅地数钱?谁知道呢? 敦煌离开的理由是,出来抽根烟,瘾上来了?再也没有回去?在楼底下他抬头看上面的窗户,大部分是黑的,有亮的窗口始终没有谁的脑袋伸出来?敦煌想,这样好?这样最好? 14 春天终于真正来了?但是北京的春天一向短得打个哈欠就过去,不定明天就一下子二十七八度,让你脱衣服都来不及?敦煌和七宝的新鲜劲儿也过去了,开始为生活跑,各干各的事,往来不再像过去那么频繁?七宝还是不答应和他住到一起,她说别再逼我啊,再逼就散伙?所以敦煌还住在蔚秀园的小屋里,也挺好,半夜里撒尿在槐树底下就能解决?七宝有小屋的钥匙,闲得无聊敦煌不在她也会过来,买点小零食,看着碟等敦煌?有时候她会给敦煌洗洗衣服?女孩子用水就是费,房东看见了脸上的肌肉就开始哆嗦,因为水电费是和房租算在一起的?又不好直接挑明,就拐弯抹角说: “哎呀,两件衣服洗这么久,我还以为十件八件呢?” 七宝一听就明白?她当初来北京,租的房子还不如这个,房东整天让她换十五瓦的灯泡,跟她说,别相信电饭煲能做出什么好吃的米饭,姑娘,还是煤球炉好,买个煤球炉吧?七宝坚持不换不买,半年就被房东赶走了?七宝想,这个老东西,抠门都抠到水里了,就说: “大妈您不知道,敦煌是个苦孩子,就这两身衣服换着穿,脏得跟铁匠似的,不花点工夫哪洗得干净?床单被罩啥的,更得好好洗?” 还有床单被罩,房东心疼得差点昏过去,照这么洗下去,水管里流出来一条长江也不够用?水表还不转坏了?房东说:“敦煌真是有福气,找到你这么个女朋友?” “大妈您过奖了?”七宝暗暗得意,“我也就会洗洗衣服?这活儿简单,只要水用到了,就能做好?” 七宝一走,房东就在院子里直转圈,想着该怎样涨房租?她又去看了趟水表,回来小屋里的灯就亮了?她推门进去,看见满床的碟片?这是什么?她指着床上?敦煌说,电影?不,是光盘,盗版光盘?哪来的?买的?买这么多干什么?卖的?哦,你是卖盗版光盘的,房东说,手指着敦煌,原来你在干违法的事情! “大妈,这也叫违法啊?”敦煌说,“满大街都是?音像店都在卖?” “盗版的就是违法,我是书记,你骗不了我!你还骗我说是考研的!” “我可没说,那是您自己说的?” “我说的?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敦煌懒得跟她吵,开始收拾碟片,“大妈,想说什么您就说吧?” 房东说:“那好,我就直说?我不能留一个卖盗版光盘的住在自己家里,一个月才四百五十块钱!被警察知道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我怎么说也是个书记!” “您想加多少?” “一百?” 敦煌拍拍墙皮,“大妈,我租期还没到您就加价,没道理吧?还有,趁这会儿天还没黑透,您可以到外边好好打量一下这小屋,还觉得值这价,您就回来收钱?” 房东到底当过书记,立马改变策略,“钱不钱我不在乎,我在乎自己名声?我不能随随便便就留一个违法分子在家里?你觉得贵,可以不租,在北大?中关村这里,还愁房子租不出去?我没听说过?” “您还指望学生来租?北大的公寓楼新盖了一座又一座,他们早住上高楼了,一年才一千零二十块钱!万柳那儿的学生公寓,原来挤不进去,现在都空着往里灌风呢?算了,我也不跟您争,加五十,租就租,不租我明天就去找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