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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穿过中关村(10)


  “那是你的事?她要回老家?”
  “回个屁老家!老家有金子还是有银子?我们都出来五年了,回得去吗?拿什么回去?再说,我的事业刚开始,我得等着它发展?壮大?我要让别人知道,我旷山混了几年还是弄出了点名堂!”
  敦煌转着酒杯看旷山,用嘴角和鼻子在笑?就你!呵呵?喝酒?
  旷山这次喝得爽快?“兄弟,”他把脑袋凑过来,右脚一抬,后跟踩到了凳子边上?敦煌一看见他抖动的右脚尖,就觉得老家可能更适合他?“小容没跟你说?我开了家光盘店,当然了,是跟朋友一起搞的?生意那个好啊,像你这样卖散碟的,都去我那里进货?你说我能走么?经营一个店不容易,这是北京,不是咱们老家,随便哪地方杵间屋子就能卖东西?你懂我的意思?”
  “不懂?”
  “你看,在这点上你们姐弟俩一样,一根筋?我跟小容说,我都做老板了,你就是老板娘,咱别到处跑去卖碟,把店看好就成,钱别人会送上门来?她死活就是不干,就想回老家?老公孩子热炕头,你说这不是小农思想么,小市民思想么!她认为卷进了店里就出不来了,所以坚决不去,只有拿碟的时候才去?让她搭把手都不干?小容她什么都好,就是在这点上不行,不能理解我?要是能干得了别的,光盘她都不会卖?这不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么!”
  “她急着回老家的原因你知道?”
  “不是说了嘛,小农思想?小市民思想在作怪?”
  “错!”敦煌说,恨不得把一整瓶酒都倒进旷山的酒杯里?“她是女人你想过吗?二十八,奔三十了?说老就老了?她跟我说,你以为女人能有几个三十?她就是想有个家,不想再漂了,有个孩子,把自己再实实在在地放下来?”
  “这还不是小市民思想!”旷山说,他用一大口酒继续表示自己的不屑,“我拼命挣钱为什么?不就为了能让她有个安定的家,好生孩子,把自己放下来?”
  敦煌说:“你是为自己?你敢说不是?”
  “天地良心!”旷山说了半截打住了,去拿刚烤好的羊肉串?羊肉串让他声音变得含混,“是为自己,你是男人你就得干事情,我也没办法?你不想成功?你不想在这他*的首都混出个人样来?是,我有自己的想法,可你也不能说我做事业挣钱跟她没关系啊?”他赌气似的连吃了三串,缓过劲来才说,“我要你一句实话,兄弟,你是我,你回去还是不回去?”
  “如果光棍一条,我当然不回去?要是有小容,”敦煌踌躇半天,他看见旷山一直盯着他喝完杯子里的酒,“我也不知道?”
  旷山笑起来,“老弟,不行了吧?男人都他妈一路货,大哥别说二哥?”
  敦煌对自己相当失望,也就是说,如果有了夏小容,他也不可能是想象中的自己,而是另一个他*的旷山?他看着旷山的那一撮小胡子得意地抖啊抖,真想上去给揪下来?喝到最后,没把旷山放倒,敦煌自己倒醉了,出了门就撕心裂肺地吐,酒肉?胆汁?鼻涕和眼泪都出来了?他让旷山先走?旷山走时跟他说,以后要碟,直接去他店里拿?
  敦煌在万泉河边上坐到后半夜才回地下室?三个研究生都睡着了,呼噜声磨牙声此起彼伏?简单洗了洗,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半?醒来时看到哲学博士在翻他昨夜随手扔在桌上的碟包,博士拿着一张毛片,对着包装纸上的丰乳肥臀直咽口水?
  “喜欢吗?”敦煌从床上坐起来,“喜欢就送给你?”
  博士吓了一跳,丢烫山芋似的丢进背包里,尴尬地笑笑,“不喜欢?”接着满怀幽怨地补充,“没地方看啊?”
  敦煌也想,有个影碟机就好了?博士对敦煌的一大包碟很感兴趣,敦煌解释说,认识一个卖碟的朋友,托付给他的,顺便帮着卖一点?那,你是卖盗版碟的了?哲学博士眼白又出来了?敦煌说算是吧?他不相信博士用他的大眼白能做出好学问来?
  敦煌认为给黄同学送《柏林苍穹下》的那天是他的好日子?黄同学那层楼住的都是中文系和艺术系的硕士生,周围宿舍的人都围过来挑碟?他喜欢这些真正的研究生们的慷慨,人手一台电脑,看碟方便,一买就是一堆,毛片也要?一个家伙写小说,没女朋友,但是小说里要有床上戏,就把不同民族和人种的毛片分别买了一张,观摩之用?除了预定的碟,敦煌在两个小时里卖掉了四十五张?但这样的大宗买卖可遇不可求,所以还得照旧到处跑?
  地下室条件差了点,不过还算便宜,用水用电都不要钱,敦煌也就懒得再折腾,打算先住着,等钱挣得差不多了再去找个单间,顺便把电视和影碟机也买上?很多碟要看?看了两本相关的书,对一般的艺术片都有兴趣了?一周住下来,敦煌接着交了下一周的住宿费?还是卖碟,早出晚归,偶尔跟几个呆子扯几句谎,冒充玩艺术的他觉得很有意思?甚至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坐在万泉河边的剃头老师傅的大椅子上,剃了个光头?
  光头让他觉得体重减轻不少,路跑得也轻快,一天跑了四个地方,回到地下室已经晚上十一点?哲学博士劈头就问,见着我的手机没有?敦煌说没有?真没有?博士又问?敦煌担心他耳朵不好,就对着他摇摇头?
  “出鬼了!妈的出鬼了!”博士说?他手机丢了,昨晚睡觉前放在桌上,早上走得早,忘了拿,回来就不见了?“就四个人,还能有第九只手?”
  “鬼没出,人出了?”数学硕士面无表情地说,下巴拉得更长了?
  “一定是,”学英语的胖子表示肯定,“要不,报案吧?”
  敦煌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发现他们三个都在看他,他往后跳了一步,坚决支持报案?哲学博士打了110?他在电话里一遍遍重复,知人知面不知心?敦煌觉得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屁话?他们四个被带到派出所隔离审问,审到他时已经凌晨一点二十了?这之前他一直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对面两个女孩?她们也是来报案的,丢的是钱,像他们一样住集体宿舍?普通话里一半是外地口音,两个口音显然不是一个地方的,都穿低领的小衣服,挺着白花花的大**,说话的时候直往敦煌这边瞟?敦煌觉得半夜三更来这里,简直就是为了看那两个肉乎乎的姑娘?
  “哦,没看见,”警察有点累,点了一根烟,“听说你卖盗版光盘?那可是违法的?”
  “我就是帮个忙,回去就还给朋友?我要考博士,真的,北大艺术系的博士?”
  “哦?博士?”
  “对,博士?那手机我真没看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作品集徐则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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