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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赫的乡村(6)


  这种乡村表情很难得,于是,老赫的“笔记”也有了新内容。
  
  节日
  
  老赫深知,山里人早先最看重的节日,是春节、八月节(中秋节)、五月节(端午节)。最近老赫到乡下喝酒,聊到节日,一个村民告诉老赫他心中有五个重要的节日。老赫听了觉得很有新意。
  村民说的第一最最重要但在月份牌上又看不出来的节日,应该是十二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老赫反应还可以,说那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的日子吧。村民笑道一点也不错。他说这个日子对整个中国来讲都很重要,但对农民更为重要。他以自己为例(他属牛,与共和国同岁),他家日子在村里算是中上等了,但从上小学到中学,每年也只能在过年和八月十五时吃上点肉,而且也就是一顿,至于吃到每个孩子嘴里,就少得可怜了。剩下的日子家中只要能喝上稠粥,在左邻右舍中就很自豪了。他说那时倒也没觉得多苦,一是大家都一个样。二是也想不出农村的日子还能好到哪里。只有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才让农民渐渐地明白了,敢情农民也能过上酒肉顿顿有、米面吃不完的日子。他说八十年代中后期,农民家饭桌上最好的饭菜是炖大肥肉蒸白面馒头,喝的是薯干酒。九十年代则变成猪牛羊肉外加(又鸟)鸭鱼,吃稻米饭。待到两千年以后,农民已经开始追求纯自然的绿色食品了。他指着刚出锅的饭菜,说绝对不打农药,在城里是吃不到的。因此,十一届三中全会应该是农民心中最神圣的节日,中国农民永远感谢那个日子。
  村民说的第二个节日是国庆节。尽管都知道这个节让中国人民当家做了主人,但说实话这个节原先农民是没空儿过的,农村没假日,而且那会儿正是秋收大忙季节。可为何如今这个节在一些乡村备受重视?原因是出了国庆黄金周,出了乡村旅游热。城里人如今爱吃农家饭,秋天满园瓜果满地粮食,乡土气息愈发浓重。在农家小院里,大锅贴饼子大锅饨羊肉大锅熬豆角,还有焦黄的小米面煎饼,炒柴(又鸟)蛋,都是一看就令人胃口大开的。农家妇女做这些饭菜,不讲花哨讲实惠,不讲拼盘讲“三乎”,即热乎、烂乎、狼乎(量大)。因此,在喜迎国庆的日子里,村民们也在庆祝自己新的丰收。而且,从目前的趋势看,乡村旅游已经不限于黄金周了,平时城里人也常到乡下来。
  村民说的第三个节是中秋节。中秋节在乡村原本是极受重视的,乡村贫困时中秋节是人们解一次馋的宝贵机会。但由于现在生活好,而且在外(工作、打工、学习)的亲人很难在这天回来,再加之与国庆节相距太近,于是这个节的气氛起码在长城以北的山区就不特别浓了。不过月饼还是要吃的,家人还是要聚的,欢庆主要集中在八月十五晚上的那顿饭。至于赏月,得讲实话,北方乡村此时晚间气温就挺低了,坐在热炕上边喝酒边看着窗外的明月,当然十分舒服。若是待在院里长了,就有些凉。所以八月十五这天晚上,村街很长时间里是人车稀少,好在家家屋里都是灯光大亮笑语声声,节日氛围于是显现出来。待到大晚,一轮明月下,走着摇晃的男人和细心的女人,男人说老赫没醉,女人说穿上外衣别着凉。月光在那时则变得格外温柔。
  村民说的第四个节日是春节。这个节日在乡村除了承继着以往全部的意义,近年来则有了更多的团聚与放松的内容。这是因为如今村民几乎家家都有人在外打工,只有春节才能回来。几乎家家都有人在忙,只有春节才能舒服地歇上几天。在塞北,过去农民是走不出大山的,即使农忙季节,村头村尾也有许多闲人聚着瞎聊。这几年则不然了,了解外界的信息多了,加上有关部门还组织,许多年轻人都出去挣钱。塞北男女青年因口音圆正,北京不少大宾馆都愿意招他们当服务员。此外,即使不外出,在家里也忙得很。假如有几个大棚,或种菜或种花,又管理又销售,只要市场不休息,主人就忙得连饭都吃不消停。只有到了春节,大家都歇了,我不挣你也不挣,这才歇得心安歇得舒坦。又因为手里有钱,还盼望来年挣更多的钱,所以就把个年过得丰富多彩,年味十足。说到底,春节是一年里农民最开心的日子。
  五一劳动节在农民心中的分量,也是与五一黄金周相连的。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亦是塞北的春播时候。由于耕作的机械化或请工(花钱请人种)的普遍化,更多的村民有时间从事其他产业。当城里踏青的人们走进乡村时,村民心里不由得就感觉到了节日的气氛。
  村民说的第六个节是端午节。他说那天吃粽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求得平安。对此老赫清楚:那日清晨人们要上山采艾蒿,并配上红纸葫芦挂在门旁,意在驱邪去病。那日用河水洗眼,眼就亮。吃(又鸟)蛋,一年就不肚子疼……虽然这些都是民间传说,但人们都宁愿去信,并以此换来一年的好心情。如今农民最怕的已不是政策变,中央一个个一号文件给农民吃了定心丸。农民最怕的是得病,因此,有着吉祥含义的五月节,自然是他们不可忽视的节日。
  除了上面这六个节日,村民说他和村里人还想搞一个常年不断的节,那就是最近兴起了红色旅游,他们村是老区,抗日时是游击队的根据地,打过不少胜仗,有许多珍贵的遗迹和生动的故事。搞好了,游人就会常年不断,全村人都得跟着忙活。他问老赫那是不是跟天天过年一样。老赫连声说是,老赫真心祝愿农民们天天过节,天天欢乐。
  
  梨花
  
  一夜春雨后,空气变得分外清新。老赫在家待不住,就去市郊梨花沟。临近了,老赫忽然想起了陆游的诗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细琢磨还是有些道理的。你看从市里出来,一侧是青山一侧是河滩,比及爬上小梁,但见远方重峦叠叠近处山道弯弯,难免就以为进入了草木不歇的山中。谁料眼前一亮,才见了嫩枝绿柳鲜美野花,却就在那白如飞雪的梨花深处,闪出个诗一般的山村。老赫想就是陆放翁至此,也会停下拐杖叩门的。
  老赫对梨花沟很熟悉。十多年前的夏天,某电影制片厂要将老赫的小说改成电影,导演和编剧要找一处景色不错但经济等条件相对较差的村子去体验生活。朋友就推荐了梨花沟。老赫先是不赞成,因为老赫知道梨花沟离市里很近,一般说来郊区都是较富的。但来到梨花沟,才发现这里与老赫的想象有着很大的距离。崎岖难行的山道,杂乱不堪的村院,还有村民们的生活状况,从哪儿看都更像远离城市的深山老峪。有人为证:导演和编剧一眼就相中了,而且一下子就在那儿住了十多天。


作品集何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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