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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三弦的老人(2)


  可是在这一天的晚上,这条街上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里,最破旧的一栋木屋中,传出来的却是一阵阵古老而苍凉的三弦声。
  一听到这种乐声,街上的每个人都知道“大阿姐”那个古怪的老客人又来了。
  大阿姐原来的名字叫“云雀”,不但有云雀般的娇小美丽,还有云雀般甜美的歌声。
  只不过那已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三十年无情的岁月消磨,已经使这位昔年倾城的绝色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女人。
  她脸上的皱纹越多,来找她的客人就越少,近年来除了这个古怪的小老头外,她已经没有别的客人。
  但是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所以只有像一棵枯萎了的残菊般留在这条街上最阴暗的角落里,等着在寒风中凋落。
  她仍能活下去,也许就因为她还有这么样一个忠心的顾客。
  一个爱弹三弦的老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人去问,大家都在背地叫他做“大阿姐的小老头。”
  这个小老头正在弹三弦。
  苍凉古老的弦声,配合着大阿姐低哑的悲歌。
  阴暗破旧的屋子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哀愁,无可奈何的哀愁,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宁静。
  因为他们的年华都已老去,美人已迟暮,英雄已白头,生命中所有的欢步荣耀刺激,都已经跟他们全无关系。
  他们再也用不着为了这种事去跟别人争斗。
  老人在灯下悠悠地弹着三弦,听着她在旁低低地伴着悲歌,长夜漫漫,距离天光的时候还早,他那张已被多年痛苦经验划出无数辛酸痕迹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孩子们甜睡在母亲怀里的表情。
  只有在这里,他才会有这种心情。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因为这里没有人认得他,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昔年名震天下的“四大旗门”
  中的“花旗”田咏花。
  别人虽然不知道,田鸡仔总知道。
  老人忽然放下三弦,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个小讨厌迟早总会找到这里来的。”
  “这个小讨厌是谁?”大阿姐问。
  “除了我的宝贝儿子还有谁?”
  大阿姐笑了,在阴暗的灯光下,她的笑容依稀仿佛还带着几分昔日的风姿。
  她又问田老爷子:
  “你怎么知道大少爷已经来了?”
  “我不知道谁知道?”老爷子傲然说,“这世界上还有我老人家不知道的事?”
  “有的。”田鸡仔在门外应声道,“我敢打赌,一定有的。”他笑嘻嘻地说,“我敢赌你老人家一定不知道我还带了些什么人来。”
  “你带来了些什么人?”
  “一个活人,五个死人。”田鸡仔说,“活人是来看你的,死人却要请老爷子出来看看他们了。”
  这栋破旧的木屋后有道高墙,高墙后就是城里有名的凶宅。
  经常闹鬼的凶宅。
  凶院的后园里荒草凄凄,苔藓满径。五口棺材已经搬到后园中的一个八角亭里,两盖油纸灯在风中摇曳,远远看过去就像是鬼火。明天一定有人会说这里又在闹鬼了。
  田鸡仔和萧峻分别提着盏油纸灯站在老爷子旁边,灯火照着棺材里的人,也照着他的脸。
  老爷的脸色居然也变了,忽然回过头,盯着萧峻:
  “这五个人是你带来的?”
  “是。”
  “你在哪里找到他们的?”
  “在一个树林子里..”萧峻用最简明的说法,说出了这件事的经过,他知道田老爷子一向都讨厌别人噜里噜苏地说个不停。
  田老爷子耳朵在听他说话,眼睛却一直盯在棺材里瘤子的脸上,等到萧峻说完了,他才长长叹了口气,对着这个已经听不到他说话的瘤子说:
  “牛挂珠,牛老板,二十年不见,想不到你脖子上挂的珠子已经大成球了。”
  田鸡仔看看萧峻,萧峻看看田鸡仔,两个人同时用极惊讶的口气问:
  “这个人真的就是昔年横行关东的大盗牛三挂?”
  “就是他。”老爷子说,“头上挂个珠子,腰上挂把刀子,刀上挂个人头,牛挂珠就是他,牛三挂也是他。”
  老爷子又说:“二十年前,不管谁想去抓他,人头都要被挂在他的刀上。”
  “他是老爷子的朋友?”
  “不是。”田老爷子说,“只不过我也不能算是他的对头。”
  “为什么?”
  “因为我老人家只有一颗人头,还不想被他挂在他的刀上。”
  “他的武功真有这么高?”
  “他的武功也许比传说中还要高一点,做人却没有传说中那么恶劣。”
  田老爷子说,“他就算喝了三百斤老酒,也不会去抢一个小叫花的几十两银子,更不会故意装成一个第八流的强盗。”“可是他确实这么样做了。”“他一定是为了别的事。”“为了什么?”“那个小叫花一定不是普通的小叫花。”
  老爷子说,“也许根本就不是个小叫花。”“被他偷掉钱包的那个生意人,很可能也不是真的生意人?”“很可能。”萧峻忽然问田鸡仔:“你能不能找到他们?”“只要他们在城里,就一定能找到。”“什么时候能找到?”
  “如果现在就去找,天亮前后大概就能找到。”“那么你最好赶快派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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