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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丹者巷22号(2)

一阵旋风也许塑造了环形楼梯
 伸向混乱的通天塔高处。那里
 浑浊的月亮蔑视着我,而我却因为
 存在的过错,被罚站在冬夜的危楼阳台
 一阵旋风,扭结冷却于胸中的火焰
 父亲的火焰则如同旋风眼
 是幽蓝深奥的训示之火、寂静
 之火、震怒中到来的判决之火
 它也是神圣的无名之火。啊无名
 神圣,向上的途径是绊索铁丝网
 是蛮横的否定和迎头痛击,是我在
 阳台上,被旋风卷入的孤寂炼狱

 

 我忍受的姿态趋于倾斜
 在适于梦游的阳台围栏前
 我有更加危险的睡眠。而睡眠
 深处,我缺少一种必要的平衡力
 我缺少父亲的闪电品质、雷霆品质
 一个宇航员征服土星的自信和
 狂妄。当一阵旋风实际上摧毁了
 通天塔理想,那向上的楼梯也伸向
 惩罚,伸向更深的意志黑暗和
 权力迷宫。我相信我正一脚踏空
 跌进了伤口,我豁开的额角渗出乌鸦血
 将污染--神圣父亲额头的尊严

……………………

于是我歌唱受辱的青春
 那也是甜美中发育不良的
 受控的青春。一只手怎么能
 如一柄利斧?破开内心悠久的
 冰海;一只手以它色情的抚弄
 在走廊暗角,采撷少年的
 向日葵童贞。流动的大气
 又梳理出一个短暂的晴夜
 --于是我歌唱梦之摩托
 骑着它我驰过水塘、游乐场
 倒向混同于阳光的草垛……并且
 写作,像一条姑娘蛇缠上了我

 

 精神分裂的语言宿疾缠上了我
 它不仅是青春病,是寓言中
 奔向死角的猫之猎获物
 因未及改变方向而毙命
 它有如性隐患,欢乐的高利贷
 仿佛写作者一寸寸靡烂的
 全部阴私。它也是通天塔高处
 另一路蜿蜒,另一根绊索
 晴夜里另一只抚弄的手。于是我
 要一行咬人的诗、刺杀的剑
 --要一记闷棍!于是我歌唱
 受辱的青春、甜美中发育不良的青春

……………………

流动的空气。任意随波逐流的光阴
 有一天世界将转变为惊奇
 有一天下午,我醒于无梦
 日常话语的青色果实被抛进了
 老虎窗。天井里盆栽的大丽菊上
 一个中年妇女的唠叨,是果实酸涩
 清新的汁液。--母亲,她搭着话
 而我正起身去迎接黄昏
 我看见光阴随波逐流
 流动的空气里青春更瘦削
 我看见我所歌唱的,在纸上
 被透进老虎窗的土星光芒快速一阅

 

 而屋子里,走廊上,潮湿的石块
 散发一阵阵月亮气息。它曾经被称作
 光芒之水汽,在比喻中由一个形象
 代替。--屋子里,走廊上
 潮湿的石块散发一阵阵青橙气息
 我的苏醒再重复一次,我喃喃重复
 仿佛大丽菊展示互相摹仿的花瓣
 影子在迎来的黄昏里变暗
 --母亲,她搭着话。她赋予我
 书写而不是讲述的能力,在纸上
 唠叨。我看见我所疑虑的诗行
 被透进老虎窗的土星光芒快速一阅

……………………

继续梦游?--为什么要加上
 犹疑不确定的手杖问号
 --在手杖上,新的铭言
 已经被刻写,如一只乌鸦
 (错误的海东青)成年,换上了
 新的更黑的羽毛。在飞翔这梦游的
 绝对形式里,无所依托的翅膀掀动
 表明一个历程的乌有。那么为什么
 继续梦游?为什么不加上
 犹疑不确定的手杖问号?如果
 空气是肺叶翅膀的不存在现实
 而我的绝对雄心是栖止


 绝对确定的仅只是书写,就像
 木匠,确定的只是去运用斧子
 --他劈开一截也许的木材
 从木材中显形的桌子难道
 并不是空无?--犹疑不确定的
 手杖问号又支撑我一次, 令梦游
 继续,--穿越我妄想穿越的
 树林;捕获我妄想捕获的
 群星;而当我注目对街,如
 眺望彼岸,……一座山升起
 并让我坐上它悲伤的脊背
 去检讨不确定的人之愿望

……………………

光的缝纫机频频跳针
 遗漏了时间细部的阴影
 光线从塔楼到教堂尖顶,到
 香樟树冠到银杏和胡桃树
 到对称的花园到倾斜的
 台格路,--却并不拐进
 正拆阅一封信简的小书房
 我打开被折叠的一副面容
 她也是一座被折叠的城市
 如一粒扇贝暗含着珍珠
 她用香水修饰的肉花边
 呈献**般羞耻的言辞


 那女裁缝咬断又一个线头
 她带翅膀的双脚从踏板上抽离
 --光的缝纫机停止了工作
 女裁缝沿着堤坝向西
 她经过闸口,又经过咖啡馆
 她经过暗色水晶的街角
 宽大的裙幅兜满了风
 她从邮局到法院的高门
 到一家杂货店到我的小书房
 挽起的发髻将映上窗玻璃
 她扮演梦游人身体的启蒙者



作品集陈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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