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生持到郓城县面交汪往然,又再三恳托;汪往然当即差人赍书到曹州府里去,求他的叔子;他叔子一见,便将冤枉情由诉与本府;本府当即修起一封书信,投递到钜野县。等得伟生转来,钜野县已将颜树德一案昭雪:颜树德无罪释放;颜之厚依诬告人死罪反坐律,未决,减一等拟罪;井家被审出赖债诬陷等情,亦依律拟罪;何见机原案株连,因树德无罪,亦不追究;黄涟现在逃避,俟获日另结。青娘谢了徐和,仍回夫家。
树德出了重罪,过了数日,方才晓得是溶夫与他的婶娘救他的。感恩涕泣,叩谢了青娘。又直奔到高平山,向徐和叩谢。徐和一见树德,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于闻名,当时大喜,留饮叙谈。自此树德常到徐和家来。徐和家有事,树德常为出力,徐和因此称树德为“我家御侮之臣”。这都是十余年前的话。其后树德远游四海,惟徐青娘常来转望徐和。
原来徐和得了本师陈念义先生的真传,深晓火候还丹之术,只是累着一个贫字,衣食操劳,以故下手不得,闲时且参究内典禅乘。青娘见了,也殷勤动问。徐和便与说些四果的修证,便道:“这是中小两乘的工夫,再上去还有大乘工夫,最上乘工夫,古人面壁十年,方能顿悟,从此直超无生法忍。我辈根浅智薄,如何攀得上。所以我佛无量慈悲,特于三乘之外,开一异胜方便法门:固凡夫不能无念,而命之曰念佛;不能无生,而命之曰往生;又示以胜妙光明之境界,名之曰极乐国土,又日净土。使之系心一缘,直抵净境,及至诞登彼岸,方恍然悟念佛之本无念,往生之本无生也。此法无智无愚,无闲无忙,皆可行得。智者以圆悟而速证,愚者亦以纯一而竟成;闲者以积功而徐至,忙者亦但以念切而直前。世人不信,哀哉!贤侄女如有意求脱生死,愚叔书架上有天台智者《十疑论》、永明禅师《宗镜录》、天如祖师《或问》、飞锡禅师《宝王论》、龙舒居士《净土文》、莲池大师《弥陀疏钞》,以及近士所辑之《净土归源》、《净土辑要》、《莲宗辑录》、《净土圣贤论》等书,都是发明净土妙义的,贤侄女俱可参阅。”青娘听了大喜,从此不时到徐和家转往,听受净土妙义。那徐娘子性地质直慈祥,时常听徐和讲些净土,早已深信行持,又得了青娘为道侣,彼此互相谈论,大为精进。徐和亦甚喜,又教育娘行持观佛之法。青娘一一领悟,从此年年岁岁,神游于琉璃宝地、七宝行树间也。
一日,徐和正正与青娘谈说妙道,时已将晚,只见长生自外入报道:“颜务滋来了。”言未毕,颜务滋已大踏步进来,一见徐和纳头便拜。徐和急忙扶起,看时大喜道:“奇了,务滋从那里来?”树德道:“恩公容禀。”徐和道:“且慢,且请坐了说话。”树德又拜了青娘,青娘道:“久不闻你消息,真忧得你苦也。”树德在末下一位坐了。伟生道:“颜大哥远客,请上坐。”溶夫道:“务滋最爽利,由他自坐适意,不要同他客气。”便对长生道:“你母亲在厨房,你向他说,端正一个火锅,随便添些荤菜,请颜大哥在此吃便饭。你再去烫一壶酒来。”只见青娘道:“我进去向婶娘说罢了。”便立起身来,又向树德道:“你先将那年去后情形告知你外祖,我进去了就来。”说罢进内去了。树德便取出书信来道:“虎林相公有信呈上,恩公请看,我去带马进来。”徐和道:“马,我教伟儿去着叠,你只管坐坐。”便一面看信,看毕便向树德道:“原来你在虎林处,好极了。任森又在那里,甚好,甚好。务滋,务滋,你好好的听虎林相公驱策,料不负你一身名望。”树德道:“刻下虎林相公诚恐梁山利害,因请恩公前去,恩公万不可辞。”徐和道:“我去亦可,但亦何必我去。”
正在谈说,只听里面青娘叫:“伟弟进来。”伟生进去,须臾搬出一个大火锅来。长生自外面提了一大壶酒来,伟生又安排了杯筷。徐和自己首坐,树德也随便坐了,长生、伟生也坐了同吃。村德道:“虎林相公专等恩公,恩公若不去,树德亦不回。”徐和微笑道:“我去,我去。”遂顾二子道:“虎林叔要我去,我去去就来。”二子唯唯。酒阑饭毕,务滋在外房安歇。
徐和进内,娘子问道:“闻相公要出门,到底何事?”徐和道:“就是那虎林叔做了郓城县,要灭梁山大盗。此刻贼人势分,自有可乘之机。但据我的意见,尚须迟一步为妙。如今他既性急要做,又要我去,我也只得去一遭。”青娘在旁道:“虎林叔叔原来就在这里做郓城县,树德是在他手下么?倒也不在了。今溶叔叔既要到虎叔叔处去,侄女愿同去,一则望望叔叔、婶娘,二则虎叔叔向谈韬略,侄女借此看看,庶使才归实际。”徐和点头。
次日,青娘回到矩野县里夫家去,收拾些行装,禀告了尊长。第二日重复转高平山来。下午,溶夫、务滋两马,青娘一轿,几担行装,一同起行。不日到了郓城县署,徐槐接见大喜,又见青娘同来,便喜问道:“想是吾兄特地邀他同来也?”徐和笑道:“他自己要来看看你,说你到底有多大的本领。”徐槐大笑。青娘拜见了徐槐,便进内署去了。任森、李宗汤、韦扬隐都来拜谒徐和,徐和各道契阔。原来这三人徐和都认识的。徐槐命备酒为徐和洗尘。席间,徐和开言道:“吾弟勇敢过人,此举端的常人所不能为。但以愚兄观之,似乎嫌太早些了。”徐槐道:“弟非不知,所以卤莽而先为之者,正是有见张公解曹州任,曹州虚无人焉,贼人眈眈虎视;若使曹州再失,贼人长驱直捣,驶不可御,为患大非浅鲜。借乎我秩止县官,是以仅乞得区区一郓城,以与虎狼相驰逐。杯土弹丸,聊为东京保障。其济,则君之灵;不济,则微臣陨首以报国耳。人谁不死,有司死职守,乃分所宜也。”徐和叹服,满座皆动色。徐和道:“今日为吾弟决策有二:一曰守,一曰战。郓城一邑,经任人衔修理完备,若以议守,足可与贼人久持。但贼若偏师围郓城,仍可大队以卷曹州,非策也。必议战而后可,战则必须捣贼人巢穴而后可,吾弟于梁山图形,能审悉其曲折否?”徐槐道,“吾所踌躇,正为此耳。”徐和道:“此中就里,吾弟当于手下六部中细求之。”徐槐领悟,想是须知册原分六部,明日当传六房书吏访察。当下酒饭毕,又谈说些事务,任森等各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