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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新世界(第六章)(4)


  
  “听起来好像可爱极了,”列宁娜叫道,“我几乎希望能够在这儿长期呆下去。六十个自动扶梯手球场……”
  “到了保留地可就一个都没有了,”伯纳警告她,“而且没有香水,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热水。你要是怕受不了,就留在这儿等我回来吧。”
  列宁娜很生气:“我当然受得了。我只不过说这儿很好,因为……因为进步是可爱的,对不对?”
  “从十三岁到十七岁,每周重复五百次。”伯纳厌倦地说,仿佛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过去的进步是可爱的。那正是你现在不能去保留地的理由,除非你真想去。”
  “可是我的确想去。”
  “那好。”伯纳说,这话几乎是一个威胁。
  他们的批准书需要总监签字,两人第二天早上就来到了总监的办公室。一个爱扑塞隆加黑人门房把他们的名片送了进去,他们俩几乎立即就受到了接待。
  总监是个金头发白皮肤的阿尔法减。矮个儿、脸短而圆,像月亮、粉红色,肩膀宽阔,声音高亢而多共鸣,娴于表达睡眠教育的智慧。他是座装满了七零八碎的消息和不清自来的友谊忠告的矿山。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共鸣腔嗡嗡地响。
  “……五十六万平方公里明确划分为四个明确区别的保留区,每个区都由高压电网隔离。”
  这时伯纳却毫无理由地想起了他让浴室里的古龙香水龙头大开着,香水不断在流。
  “……高压电是由大峡谷水电站供应的。”
  “我回去时怕要花掉一笔财富呢。”他心里的眼睛看见那香水指针一圈一圈不疲倦地走着,像蚂蚁一样。“赶快给赫姆霍尔兹·华生打个电话。”
  “……五千多公里的电网,电压六千伏特。”
  “真的吗?”列宁娜礼貌地说。她并不真正明白总监说的是什么,只按照他那戏剧性的停顿做出的暗示表现反应。她在那总监的大嗓门开始嗡嗡响时就已经悄悄吞服了半克唆麻,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坐着不听,只把她那蓝色的大眼睛好像很入神地盯住总监的脸。
  “一接触到电网就意味着死亡,”总监庄严地宣布,“要想从保留地逃出是绝对办不到的。”
  “逃”给了他暗示。“也许,”伯纳欠起身子,“我们应该考虑告辞了。”那小黑针在匆匆走着。那是一只虫子,啮食着时间,吞噬着他的钱。
  “逃是逃不掉的。”总监重复那话,挥手叫他们坐回椅子。伯纳只好服从,批准书毕竟还没有签字。“那些在保留地里出生的人,记住,亲爱的小姐,”他淫亵地望了列宁娜一眼,用一种不老实的低声说,“记住,在保留地,孩子还是生下来的。是的,虽然叫人恶心,实际上还是生下来的……”(他希望提起这个话题会叫列宁娜脸红;但是她只装做聪明的样子微笑着说,“真的吗?”总监失望了,又接了下去。)“在保留地出生的人都是注定要在保留地死去的。”
  
  注定要死……一分钟一公合古龙香水,一小时六公升。“也许,”伯纳再做努力,“我们应该……”
  总监躬起身来用食指敲着桌子,“你问我我的人在保留地是怎么生活的,我的回答是”——得意扬扬地——“不知道。我们只能猜测。”
  “真的?”
  “我亲爱的小姐,真的。”
  六乘以二十四——不,差不多已是六乘以三十六了。伯纳苍白了脸,着急得发抖。
  可那个嗡嗡的声音还在无情地继续着。
  “……大约有六万印第安人和混血儿……绝对的野蛮人……我们的检查官有时会去访问……除此之外跟文明世界就没有任何往来……还保留着他们那些令人厌恶的习惯和风俗……婚姻,如果你知道那是什么的话,亲爱的小姐;家庭……没有条件设计……骇人听闻的迷信……基督教、图腾崇拜还有祖先崇拜……死去的语言,比如祖尼语和西班牙语,阿塔帕斯坎语……美洲豹、箭猪和其他的凶猛动物……传染病……祭司……毒蜥蜴……”
  
  “真的吗?”
  他们终于走掉了。伯纳冲到电话面前。快,快,可是光跟赫姆霍尔兹接通电话就费了他几乎三分钟时间。“我们已经好像在野蛮人中了,”他抱怨道,“没有效率,***!”
  “来一克吧。”列宁娜建议。
  他拒绝了,宁可生气。最后,谢谢福帝,接通了,是赫姆霍尔兹。他向赫姆霍尔兹解释了已经发生的事,赫姆霍尔兹答应立即去关掉龙头,立即去,是的,立即去。但是赫姆霍尔兹却抓住机会告诉了他主任在昨天夜里会上的话……。
  “什么?他在物色人选取代我的工作?伯纳的声音很痛苦。“那么已经决定了?他提到冰岛没有?你是说提到了?福帝呀!冰岛……”他挂上听筒转身对着列宁娜,面孔苍白,表情绝对沮丧。
  “怎么回事?”她问。
  “怎么回事?”他重重地跌倒在椅子里。“我要给调到冰岛去了。”
  他以前曾经多次设想过,不用吞唆麻而全靠内在的才能来接受某种严重的考验,体验受到某种痛苦、某种迫害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渴望过苦难。就在一周以前,在主任的办公室里他还曾想象自己做了英勇的反抗,像苦行僧一样默默承受过苦难。主任的威胁实际上叫他得意,让他觉得自己比实际高大了许多。可他现在才明白,他并不曾严肃地考虑过威胁。他不相信主任到时候真会采取任何行动。可现在看来那威胁好像真要实行了。伯纳吓坏了。他想象中的苦行主义和理论上的勇气已经报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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