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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铁还硬(17)

    结案不久,前副省长就因癌症去世,时身份为助理巡视员。

    赵荣昌刚从案子中解脱,回家等待重新安排工作时,曾独自悄然下行,找蔡波和叶家福一叙。当时案情尚未公布,处境比较尴尬,不便太张扬,来了后他谁都不找,只见同学。三个人跑到蔡波任职的那个小镇,找了家乡下小酒馆,一起喝了次酒。当年赵荣昌当班长时,曾邀请叶家福到家里喝两杯,叶家福没去,蔡波因此打趣,嘲笑叶家福是不上“荣昌”号贼船。现在彼此有变,大家天各一方,又聚到了这边的小酒馆里,不禁很有沧桑感。 赵荣昌那天说了许多话,喝得大醉,人事不省,被两个同学背进镇政府客房过夜。后来在不同场合,他们同学间碰过无数次杯,从来没有像当天那么严重。赵荣昌一向沉稳,不动声色,那天动了感情。他说回家后知道两位同学帮助送了老父,教了儿子,他哭了一场。现在见面就不哭了,以酒代泪,全都自己喝下去。大家都是一条路上的同学,本来彼此差距遥远,有如来自不同的世界。他是省城世家子弟,叶家福出自山乡农户,蔡波起于中层干部家庭,通常情况下他们不容易走到一起,只因为选择了同一条道路,各自的人生与这条道路缠绕,这才彼此同舟共渡,有缘相逢。这条道路是需要许多人一起走的,需要团队和同伴,选定了道路,也就选定了同行者,以及路上的风险与艰难。走过险境才会知道人生的沉重,以及朋友的无价。

    他解答了蔡波的疑问。两位同学的工作安排果然是他一手促成的。本市市委副书记早先曾在省里工作,赵荣昌熟悉,两人关系很好。赵荣昌给这位领导写了信,信写于被审查地,经相关人员检查后发出。当时赵荣昌的情况比较特别,事情已经基本说清,但是还需留下来配合调查。算一算时间,知道学员毕业在即,他提出要求,得到许可,写了好几封信。不止为叶家福蔡波两个,班里还有其他十来位同学跟他谈过今后的工作考虑,他承诺过帮助,此刻应当履约。这些信有的起了作用,如叶家福蔡波这里,有的丝毫无益,如石沉大海。

    那天他抓着叶家福,说回家后让他最难过的是老父,最高兴的是儿子。小矮人参加学校数学竞赛,居然争得第二。

    “都是你的功劳。”

    叶家福说他这个家教很业余,是孩子有天赋。离开后很想念那孩子。再过两年,该是孩子来辅导他了。眼下他渐渐不知道数学是什么,正在自学法律课程,以适应所从事的司法局工作需要。他觉得好的法律逻辑严密,跟数学有相像之处。

    赵荣昌返回省城,不久有消息传来,他已经恢复工作,不跟领导了,仍在省政府办公厅当副处长。仅过了一年,一位新任省领导竟不忌讳,点名要他当秘书,职别提为处长。那时省政府首脑机关里就有笑话,说赵荣昌是“双规”出来的优秀干部。原来这人涉案被查,凡经他手的,没有一笔不清楚,导致领导受处分的那些来往多是他不知道的。身为领导秘书,免不了也有人打他主意,拉他下水。赵荣昌卷入那么大的案子,查了那么久,居然没发现他拿人钱财。

    他想要的显然不是那个。

    后来的日子过得飞快。赵荣昌当上处长、秘书。几年后他跟的领导成为本省常务副省长,赵荣昌成为省政府办公厅的副主任,再几年领导当上省长,他成为省政府副秘书长。真是“阳光只在风雨后”。

    那些年里三位老同学时有见面。蔡波与赵荣昌走得勤一些,小菜一碟性格外向,喜欢交际,客观上,乡镇主官有权有车,自主性大,来去比较方便。叶家福一向被动,不擅长拉扯,家有病妻,诸事麻烦,加上身为市直单位的科长,上边领导多,这个叫那个管,没什么机动余地,他跟赵荣昌见得少。偶尔到省城开次会,他会到赵荣昌家走一走,碰上了就跟赵荣昌说话,见不着面他就跟赵妻和小矮人聊一聊。几年里小矮人个子蹿了上去,再不是那个拿着粉笔写门牌的孩子,已经上了中学。

    有一年春节,除夕之夜,蔡波在市宾馆摆酒请客,当时他已经当了镇党委书记,管辖一块小地盘,有些飘飘然了。除夕夜大家都在家过年,镇书记别出心裁,发布号令,命几位心腹要员于家中团圆饭之后,一起汇集宾馆,由他这个第一把手主持,再吃一回团圆饭,重过一次年,以示领导慰劳。蔡书记会领导,当年该镇各项考核指标在道林区名列前茅,大家很风光,所以要在除夕漏夜慰问。大年三十还把人抓着不放,这种做法是否合宜值得商榷,当时书记有令却不能不听,众下属趋之若鹜,放下家中筷子,匆匆赶到。蔡波再次显示出对年轻女士的感召力,除了四五个班子成员,当晚还有数位年轻女子从自家卧室跑来,陪同蔡书记等领导共度除夕,个个花枝招展,千娇百媚。女士们来历各异,有中学老师、医院护士、畜牧站配种员,还有工商、税务和镇妇联干部,只有两个共同点,一是都年轻漂亮,二是都在蔡书记领导之下。

    那天他们喝多了。有漂亮女士在场,大家总是容易喝多。感谢蔡书记杰出领导,感谢同志们努力工作,一来二去,酒一下再下,末了不免一起头重脚轻。尽兴之后该放大家回家,蔡波余兴未尽,还不想走,提出一起唱唱歌吧,于是相拥进入宾馆的卡拉OK厅。蔡书记率大家吼歌,气势豪迈,有这么多漂亮女士在场,不免也情意绵绵。歌厅里还有酒,一边唱一边敬一边喝,直弄到大年初一凌晨三点,蔡书记夫人林玮忧心忡忡,打来电话催促丈夫回家,虽然意犹未尽,只好收工作罢。

    他们上车离开。除夕夜叫的士困难,动用的是镇里的两部越野车,男男女女使劲往车里塞,弄得大家都如锅贴一般彼此紧贴,这才勉强装走。越野车驶离歌厅,穿过宾馆林荫道往大门口开,拐过一个弯道时,对面突然闪出几位步行人士,蔡波那辆车冲人家直撞过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在宾馆林荫道上闲逛?当时宾馆内外灯火辉煌,节日气氛浓厚,人却多去睡了,闹过新年钟声,看完电视春节联欢晚会,谁还余兴未尽?除了蔡书记这两车男女,道路上不见一人,所以两车开得飞快。还好司机尽责,当晚未喝酒,虽疲劳,却还反应灵敏,否则就出大事了:过弯口突然看到一伙人从对面走来,司机狠命刹车,车上所有人“忽”一下全被惯性弹起,碰个东倒西歪,越野车的四个轮子吱吱叫着,从十米外一直往前滑,直扑来者,冲到尽头,刚好停在步行于最前边的一位老者面前,距离不到二十厘米。



作品集杨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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