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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雨(5)


  
      五月二十一
  
  夜色,在最窄的一条巷子里,薄如皮的青石板上映着雨水柔柔的光色,延到尽头,那有一场相遇,等着久久不到的我。
  春秋的水,唐宋的镇,明清的屋,夜里的越角人家,像本线装的书,藏在深深浅浅的石弄里。米行埭、灯烛街、油车弄、柴炭弄、石皮弄,长长的,穿不透目光,窄窄的,穿不过心事。青石薄薄的一层,踩上去,轻脆的回声,绕着你,一步一声,一声一绕。
  河上是桥,河边是街,河弯弯,街也弯弯,雨滴在街上的廊棚檐口,墨色的瓦,透明的雨,一滴滴的落,雨珠做的帘,在夜风里飘。
  夜西塘,像谢了妆的女子,素颜的蜷在椅上。轻皱着眉,瞅着木格的窗,等着谁的影会掠过,她素素的眼。
  
       五月三十一
  
  三月的最后一天,门票贵得象打劫,等一天?听着窗外的滴答,手忽的点了一下订单。想,雨中的烟花三月,才是扬州。等不及腰缠万贯,等不及青涩变成无赖,骑鹤就别指望了,搭了趟公交上路了。
  雨滴挂在车窗上,耳里,卖票的吴侬软语,眼里,一路的烟雨空朦。不时的用手擦着车窗上升起的雾,一遍遍,窗上的掌印,擦了又来,扬州在那掌印间,忽隐忽现。
  车窗外,各色的雨披,各式的雨伞,在绿荫下流动。梅雨如帘,佳人如织,控制着自己,只能动心,不能动手。
  
  在淮左的大都,竹西的亭楼里,找着唐诗宋词里,二分明月下的那廿十四桥,一枝玉箫上的那楚楚扬州。
  满城的柳,藏着那座瘦瘦的湖,旗袍上最诱人的那道弧线。
  湖上舞着白白柳絮,湖边摇着青青柳枝。一路的湿湿青草味。那股涩涩,只在童话里才闻得到。赐了姓的柳,千年来,在那,只一种风姿,再没改过,绝了种的花,千年来,在那,只一种颜色,再没开过。两种痴情,两种相守。
  取西湖的一角,金山的半点,筑了这月下的绿扬城郭,大虹桥上的衣和香,五亭桥上的风和铃,廿十四桥上的箫和色,四桥烟雨亭上的烟和雨。诱人的不只景色,还有女色。开了一条河,造了一座塔的天子,手抚楚腰,赢得薄名的小杜,三分明月,二分无赖的徐凝。在这乱着心情。
  一条城外的护城河,却成了含盐量最高的如幻如梦的瘦西湖。当年那些挥金如盐的盐商已不知轮回到哪了,唯有这亭为骨,水为魂,柳为眉的一湖烟花,不离不弃着,扬州。
  
  个园不大。  
  白墙上,青瓦下,映着零乱的每棵都是三枚叶的竹。一排石砌的漏窗,一个窗,一幅景,里面摇曳着嘉庆年,那青青的色。
  绿笋的石,叠了雨后的春,太湖的石,叠了艳阳的夏,黄山的石,叠了舞叶的秋。宣城的石,叠了雪色的冬,四季咫尺间,春雨照着艳阳,秋叶舞着雪色。
  柔的竹叶,硬的石头。在每个拐角里,没了惊诧,只有如故。
  出了园子的东门,就是东关老街,谢馥春的香粉,源泰祥的糖坊,恒泰祥的颜色店,老街早已有了新颜。不远处,就是何园。
  
  何园不小。
  乾隆时的古园,光绪时的何园,石涛的片石山,晚清的第一园。
  在数不清的深深曲曲的长廊,随着何家小姐长长的长裙,短短的短发,在窄窄的天空下,在一弯一弯的亭檐,一间一间的窗棂前,穿行。楠木的厅,船样的厅,蝴蝶的厅,半月的厅,水心的厅,在水中,在石间,时隐时现。
  明末的皇子,清初的和尚。一峰耸,万石错,坐不得江山,却叠得了江山。
  
  汪氏小苑,空无一人,只有几个青涩的女子,在背着小苑的解说词。
  门楼不雕饰,墙面不粉饰,院子里却玲珑精致。里弄狭窄,一屋连着一屋,木雕,石雕,砖雕,墙雕,单面的,双面的,透明的,在每一落眼处,都悄悄的现。或惊艳,或平淡。
  仰着头,照着门口那朵盛开的木雕的花,一个女声从后面传来,是一个人吗?见我回头只看着她,不说话,溶在青砖青墙旁,素妆无饰的她,小声的说,我想拼个导游。
  
  早上富春的肉包水是必吃的,晚上扬州的水包肉是必泡的。三把刀不挨个尝尝,会空落落的。来不及尝尝三刀中的脚刀,只好把急行军时弄坏的鞋,给修了,反正鞋挨着脚,就当修脚了。
  从早到晚,按计划,按时间,完成行程。在文昌阁路口,指着马路中间象岗楼一样的白色的圆亭子,问路边上的志愿者女孩,这就是文昌阁?
  在传说中的文昌阁转了一圈,没了方向。却一眼瞄上了三香碎金的扬州炒饭。这才感觉到肚子里的鼓声,脚脖子上的酸痛。
  穿着黑底碎花的服务员,端上冒着热气的荷叶形托盘,上面装着,一大盘金灿灿的炒饭,一小碗清凉凉的汤水,听了很久的扬州三头的狮子头,就在里面?探着脑袋去看,只看见一团碎碎的紫菜,在碗底飘,忙叫回了她,指了指身后的菜单,这就是狮子头?她春花的笑着,像身上的那碎花般秀,手在碎花前花枝般地摇着:那不是,还没上。听了这句,才又安心的坐回窗前,没一会,碗多大,头就多大的狮子的头上桌了。一股肉香,一团饭香,把胃吊到了嗓子眼,低下头,抡起筷子,开工。没几分钟,除了筷子,应该是没啥能再进嘴的了。
  


作品集如猫面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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