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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天换日(17)


    她话才说完,突然动作很快,坐直身子,就掀上衣。
    她这个动作突如其来,虽然她已经高龄近百,可是毕竟是女性,我立刻拧过头去,可是由于她的动作实在太快,在拧头之间,眼光还是扫到了一些景象。
    我很难说自己究竟看到了些甚么,只是在那一瞥之间,我看到的绝不是人身体的某一部份,不是人的胸部,更不是女性的胸部,而是无以名之,不知道是甚么东西,乱七八糟得难以形容!
    我既然已经转过头,当然不能回头再看,只是感到人的身体部份会变成这样,当时受伤的程度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只听得于是发出了一下惊呼,白素则陡然吸了一口气。从她们两人的反应,尤其是一向镇定的白素也会感到吃惊,可知眼前景象之可怕。
    后来我问白素赛观音的伤痕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情形,白素摇头道:“无法形容──也无法想像当时她受了这样的伤,是怎样可以活下来的。”
    白素说无法形容,我当然也不能再追问下去。
    却说当时我听到白素走过去的声音,白素说道:“来,我帮你把衣服整理好。”
    我知道那是白素在告诉我可以转回头来了。
    我转回了头,看到赛观音的神情很激动,白素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而于是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只是张大了口在喘气。
    赛观音缓过气来,道:“这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是为了在任务中救你爸爸,才受的伤。那一次你爸爸也受了重伤,如果不是我舍命相救,他就不止断一条手臂,瞎一只眼睛,早已牺牲了。我向你说这些,并不是表示自己有功,我这条命,也是你爸爸救的,我们结成夫妻的时候,或许有些勉强,可是成为夫妻之后,却真正相爱,爱得生死与共。在十年动乱之初,组织对他说,只要将我一脚踢开,就可以不受我出身不好的牵累,他明知道不服从组织会有甚么样的可怕后果,还是坚决不肯离开我,这份真情,真是可以对天地,昭日月,我知道你在那十年吃了许多苦,就埋怨我累了你们,可知道我和你爸爸的真情,比海还深。”
    她一口气说下来,再加上心情激动,难免连连喘气。
    于是听得低下头来,沉声道:“大伙批判爸爸的时候,是说他当时身为革命军人,明知道你是土匪头子,不应该和你结婚──就算对你有好感,也是丧失了立场。而当时你肯跟爸爸,显然是为了利用爸爸的身份,来掩护自己,逃避制裁!”
    她们母女之间心中的疙瘩,显然由来已久,到了该爆发的时候,连有外人在场都顾不得了。
    我在记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曾考虑是不是可以把这段经过略去。考虑的结果是保留而尽量简化。
    保留的原因是那段经过,展现了赛观音过去的经历,尤其是她和于放大将军之间的事情。这个故事,赛观音是最主要的人物,她过去的一切,自然也和整个故事有关。
    而这一段经历,发生时所处的环境,和这个环境没有接触过的人,尤其是青年人,会感到莫名其妙,不能想像人类社会中怎么会有那样的环境──如果想对这种到目前还存在、只不过搽上了一些脂粉来掩饰的环境有进一步了解,可以多看一点有关这方面的书籍,有很多文学作品用这种环境做背景,都是一些很好看的小说,值得一看。
    却说当时赛观音听得女儿那样说,抬头向天花板,我可以清楚看到她眼中充满了泪水,泪水已经满盈,可是却始终没有流下来。由此可知她虽然伤心透顶,不过由于她性格坚强之极,所以硬是不流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是自言自语地道:“大哥,我罚过誓不将这件事说出来的,然而现在我们的女儿这样说我,我也快和你来相会,我看还是非说不可,当年女儿闹着要和我划清界线的时候,你不是也差点说了吗?”
    她的这一番话,分明是对已经死去的丈夫所说,我们听得很清楚,可是却一时之间无法明白内容。
    赛观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略顿了一顿,忽然柔声叫于是,道:“女儿,当时你带着一群年轻人,冲进来,逼问我当年要嫁你爸爸有甚么反动企图,你爸爸赶到,你可还记得当时你爸爸对你说了些甚么。”
    于是吸了一口气:“记得。”
    赛观音道:“好,说出来。”
    于是道:“当时爸爸为了保护你,才这样说的!”
    赛观音重复:“说出来!”
    于是沉声道:“当时爸爸说:”你们都弄错了,当年不是她要嫁给我,而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她……‘,说到这里你就没有让他说下去。“
    赛观音声音很平静:“你就一直没有怀疑这番话?没有想一想你爸爸究竟做了甚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于是没有任何反应──非常明显,她完全不以为她所崇拜的父亲会犯任何错误。
    赛观音轻轻叹了一口气,自顾自道:“那是日本鬼子打进来的第二年,许多江湖上的朋友都纷纷投入了军队,去打日本鬼子,当时我带领的这股力量最强,有一千多人,八百多杆枪,许多乱七八糟的军队都想我带着手下,和他们合作,我完全拒绝。”
    赛观音忽然讲起她自己的往事来,我不知道这和她要对我们说的所谓大秘密是不是有关,所以也不敢打断她的话头。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用唇语回答我:既来之、则安之。
    我只好耐住性子听下去。
    而这时候对赛观音所说的话,最反感的还不是我,反而是于是。我就在她的身边,听到她用极低的声音,在自言自语:道:“为了保持自己的势力,连打日本鬼子都不顺意!”
    从于是的态度来看,她对她母亲的土匪出身之不谅解的程度,至于极点。


作品集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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