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沈从文)(3)
时间:2017-12-15 作者:沈从文 点击:次
过了一会,男子又把眼镜也除去了,眼镜一去男子的美目流盼,她几几乎不能自持了,她这时恰想到在舞场上那另一女伴的失败,不敢将态度放荡,就很矜持的拿着烟献给男子。男子把烟拈到手上却不吸,她为他擦了洋火也仍然不吸。 “吸一支不行么?”女人她这样说着,乃作媚笑。见男子把烟已经放下,望到那雨衣滴水到地板上,她就又说道:“××先生,今天这样大雨,想不到还来到这地方。” 她以为男子不会说话,谁知男子却开了口,说:“外面雨好大。” 谈到雨,上海的黄梅雨,北平的一年无雨,与广州的日必一雨,皆说到了。 从雨说到跳舞场,从跳舞场说到舞女,从舞女说到恋爱,从恋爱说到了男子本身。说了半天她才知道他的无聊,但她从他精神上看,看出无聊只是往日到跳舞场的事,这时可完全两样了。 这男子具有一切有教育男子的长处,在恭维女人一事上也并不显着比他人愚笨。凡是他足所旅行到的地方,口都能找出极有诗意的比譬,减去了她的惊讶恐惧。她就清清楚楚的看着他怎样的在一个男子的职分上施展着男子的天才,心微微跳着,脸发着烧,尽他在行为方面做了一些体裁极新颖的事情。她一面迷糊如醉,一面还隐隐约约听到屋檐流水的声音,她还想着,这雨,将成为可纪念的一种东西了,另一时想来这雨声还会心跳。 这梦随了夜而消失,一去无踪。她醒来房中灯作黄光,忘了关上窗户的窗口,有比灯光为强的晨光进来了。她还不甚分明,把床头电灯开关拿到手中,熄了灯,仍然躺在床上。 过了一会有一个人骑自行车按着铃从马路上跑过,她记起落雨以及与落雨在一处的事情了,赶忙到窗边去望,望到街上的灯还不曾熄,几辆黄包车很寂寞的停在路旁,地面干干的全不象夜来落过雨的样子。 她明白了。舞女的生涯白天是睡,如今是睡的时候,她就仍然倒到床上去,把脸朝里面,还用手捣了脸。 到夜里,她将仍然穿了绣花的丝绸衣裳,修眉饰目走到××舞场陪人跳舞。 作于一九二八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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