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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传(2)

  人类所以可贵,在他有着赤子之心的原初性质,在他有着对赤子之心爱的眷顾。

  赤子代表着我们心灵中那尚未污染的东西。诗人是负责将这种赤子之心还原为人类自身原初性质的尝试者。真正的诗人是既有着赤子之心,同时又有着对赤子之心爱的眷顾的歌者。

  从这种意义上说,诗人是世界之光,这句话既贴切而又有着神启的作用。

  海子的诗是一种温暖而光辉的存在,他让我们回到赤子之心的时代,在我们这个日渐金钱化、日渐冷漠的世界,具有着无比的价值和尊严。

  不管海子是天才,还是疯子,但我们知道,海子引领我们回到我们的原初,他替我们拭去尘土,让我们重新拥有我们最珍贵的东西,我们有理由也有责任去怀念他、去眷顾他!(伍恒山
2004-2-25)

引子:皖江士风———《给安庆》

  五岁的黎明

  五岁的马

  你面朝江水

  坐下

  四处漂泊

  向不谙世事的少女

  向安庆城中心神不定的姨妹

  打听你。谈论你

  可能是妹妹

  也可能是姐姐

  可能是婚姻

  也可能是友情

  安庆,安徽文化的重要发源地之一。

  京剧号称中国的“国粹”,为中华第一大剧,它却是由安庆的陈长庚、郝天秀等一批优秀的民间艺人发扬光大的。

  安庆又是近代工业文明和现代文化思想的发源地之一。

  由清廷重臣李鸿章创办的安庆军械所,网络了华蘅芳、容闳、徐寿等当时一大批留洋科技精英。中国第一台蒸汽机、第一台木壳蒸汽轮船、第一台电话机均诞生于此。

  西学东渐。西方近代启蒙思想也较早地传入江城安庆。

  于是出现了冒死裹炸药包刺杀清廷达官要人的安庆人吴樾、革命志士徐锡麟……

  安庆是美学大师的摇篮,朱光潜、宗白华、邓以蛰、方东美等大师级人物或出生于此,或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不解之缘。

  新文化运动的传播者,安庆怀宁人陈独秀,以一腔热血立足于北大,他创办的《新青年》杂志,奠定了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的根基,由此引来社会变革的潮流锐不可当。

  六十多年后,陈独秀的老乡,
也是土生土长的安庆怀宁诗人海子复活了一个时代的诗歌写作。他以年轻的生命谱写出了生命与诗歌的赞歌。这种赞歌引发的思考经久不息,轰轰烈烈。他的诗歌写作影响了众多青年人的写作思想,他的写作模式被人模仿;千千万万的诗人们在朗诵他的诗歌;他将中国乡土文化和都市文化、东方传统文化和西方悠久深远的文化有机地结合,创造性地酿造出了属于时代的诗歌美酒;甚而有人建议将他的逝世纪念日定为中国的诗人节,这些都足可以见证他写作的魅力非同一般。

  这就是安庆,她孕育了壮烈、神奇与不朽。

一 《春天》,死亡与诞生

  你迎面走来

  冰消雪融

  你迎面走来

  大地微微颤栗

  大地微微颤栗

  曾经饱经忧患

  在这个节日里

  你为什么更加惆怅

  野花是一夜喜筵的酒杯

  野花是一夜喜筵的新娘

  夜花是我包容新娘

  的彩色屋顶

  白雪抱你远去

  全凭风声默默流逝

  春天啊

  春天是我的品质

  1964年农历二月十三日(公历3月26日)中午,人们刚吃过午饭。安庆怀宁县高河镇查家湾查振全查裁缝家传出了一阵清脆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当赤脚医生拍打着男婴的屁股,向门外等着看热闹的人群道喜时,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终于舒了一口气,究竟生下来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的猜测随着分娩的结束有了确切的答案。

  这个男婴便是后来名噪一时的诗人海子!

  随后,男婴诞生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查家湾的每一个角落。这给了初春的查家湾村增添了一缕新生的阳光。

  倍觉温暖的还是查裁缝。而立之年的他,在养育子女方面已受过两次重大的挫折,他内心的隐痛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为了家庭,为了繁衍的生生不息,查振全和妻子操采菊强咽着几年来的苦水。这苦水里渗透了艰辛与无奈。

  六十年代的安徽农村,他和妻子的婚姻算是晚婚,但他们的结合是幸福、美满的。当时生活条件的恶劣程度让人难以想像,三年自然灾害夺去了千千万万个生命。在他们拥有了第一个女儿的时候,本身并无育儿经验的他们不但成天要为最基本的温饱问题劳苦奔波,还要照顾多病缠身的老人,女儿当然不能被悉心照料。长而久之,幼小的孩子身上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症状。当地的赤脚医生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尽管这个孩子被打了许多针,吃了不少药,她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不见任何好转。

  两岁的时候,可怜的孩子终于走完了自己生命中最后一段历程。

  她像一颗流星,命运只把她暂时托付给了查裁缝夫妇。痛苦的是年轻的查裁缝夫妇,两年的柔情呵护让他们对这个孩子的感情难以割舍。

  邻居老人将这具可怜的病尸简单地包裹了一番,用筐子送到村外的一座土山坡,做了草草的掩埋。

  在当地农村,人们把这种太早夭折的孩子称为“花生鬼”,他(她)偶然来到人间,给人间带来苦难与不幸,他(她)的出现只是昙花一现,最终归于土地。

  也许,这个孩子的灵魂不属于查裁缝夫妇。现实生活的窘境不得不时时打击着年轻的他们。作为家里的主人,查振全精神上的压力更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种封建落后的观念延续了几千年,它是中华民族传统观念中的一种,这种观念在普通百姓的心里根深蒂固。

  查振全夫妇也不例外,他们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有一个孩子诞生在他们家,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这样可以慰藉病重中的老人,用“喜气”冲刷走老人身上的“病魔”。也许,“冲喜”的思想意识在孝敬的查裁缝头脑中占据了生育观念的首位!

  他们烧香拜佛,乞求上苍的恩赐。

  不久后,他们如愿以偿的有了第二个女儿。

  而命运总是喜欢和他们开天大玩笑。这个更加短暂的生命只是在他们的眼前轻轻的晃动了一下,夫妇俩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襁褓中她娇小的面容,一天后它便迅速“撤离”人世之间。

  这个“花生鬼”似乎更会恶作剧。在那样艰难的环境里,操采菊十个月小心翼翼地怀胎,分娩的痛苦都足以让她珍惜这份深厚的人间感情。而现在,失去孩子的母亲只有强压着内心的巨痛在床上小声痛哭。

  她不能嚎啕大哭。

  查裁缝不忍看见妻子和老人悲痛的面容。但是,他是家中惟一的一根顶梁柱,必须为全家人的生计大事着想。

  他不能倒下。是男人,必须强忍着一切生活的不幸和挫折奋斗下去!

  白天,查振全仍要下地到田里干活挣“工分”养家糊口;晚上又要为村里人加工衣服,挣得额外的“工分”。劳动时间被无节制地向外扩张。偶尔,忙里偷闲时,他也会抽两袋旱烟,以解心中的无奈与郁闷。他知道,自己要是崩溃了,全家人都得要跟着遭罪。

  他承担的是全家人的双重口粮———物质和精神上的巨大口粮。

  而现在,这个男婴的降生,让他喜出望外。查振全焦急的心在不安中有了一种胜利的喜悦,他相信,这个精明的小家伙就是上天赐给他们全家的福音。他想要用尽一切办法来精心照料这份上天的恩荣。等待他的是他将要用无尽的汗水和血泪换来查家香火的兴盛。

二 《乡村的云》

  乡村的云

  故乡

  你们俩是

  水上的一对孩子。

  云朵的门啊,请为幸福的人们打开

  请为幸福

  和山坡上无处躲藏的忧伤的眼睛

  打开!

  ———引自《诗人叶赛宁·乡村的云》

  1964年的中国乡村,特别是地处江南丘陵地区的查家湾,人们仍然在饥饱线上疯狂地挣扎。他们用最辛苦的汗滴换取最廉价的温饱。此时的查裁缝已经意识到儿子的降生给这个家庭生活带来的严峻性,为此,他不得不向无情的生存和生命线挑战。

  作为一个农民,夜以继日的劳作是他生命的主旨。这是他解除全家人饥饿的惟一有效手段,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更好的法子。

  几天后,当查振全的妻子叫他给孩子取个名字时,这个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的乡村裁缝抓了半天后脑勺,想不出一个适合的名字来。文化程度稍高于查裁缝的妻子、读了五年书的操采菊不断给他提示,希望这个神圣的使命能由他的父亲去完成。

  经过夫妻两个的不断磋商,终于,“查海生”———这个后来被许多人熟知的海子的原名诞生了。

  十二生肖中,龙为首。1964年是龙年,查海生在龙年出生,龙是中国人心目中传统的吉祥图腾。传说中龙生活在大海,以海为家。查振全夫妇希望借着龙的神气与灵气给初生的孩子增添吉利的色彩,让上天保佑他们的儿子万事平安,健康成长,所以孩子就被正式叫为“查海生”。

  这个名字,后来屡被注册在小学、中学、大学。直至工作后的各种名目的证件上,这是他的正式姓名。

  查海生的诞生给这个苦难多灾、死气沉沉的家庭带来了生气和欢愉。孩子的哭叫声,欢呼声是这个家里最美妙的音乐。

  一段时间里,查海生是家里的中心,全家人都围绕着这个孩子转动。

  瘦小、体质单薄的小海生是那么的弱不禁风,家里人不免为他担心。红砂糖是这个时期内最好的营养品,邻家人建议查裁缝多买些红砂糖,用水冲给孩子喝,增加营养。查裁缝接受了这个建议。

  为此,查裁缝不得不步行走十几里路到镇子里买红砂糖。

  镇里红砂糖供应紧张,他无奈只好徒步到几十里路外的县城供销社,试着碰一碰运气。

  这一回,他又碰了壁。尽管他捧着笑脸,求爷爷,拜奶奶,对着营业员说尽了各种的好话,使用了无数的招数,对方仍没有为他的诚心所动。

  查振全懊恼极了,他恨自己无能!但为了儿子,为了查家的香火能够延续下去,最后,他干脆抱着幼小的查海生来到县供销社,找到主任,查裁缝几乎哭着求主任,说道:“看看小娃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能不能可怜咱们爷俩,卖给我们两斤红砂糖吧……”

  查振全真诚的目光博得了供销社主任的同情,他吩咐手下的人给查振全称了几斤红砂糖。面对主任的天大恩施,查振全千涕零万感谢。

  在妻子奶水供应不足时,这些红砂糖成了补充小海生身体机能的最好营养品。那是专门为小海生所准备的,家里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地舀上一小勺子,即使只是舔上一口也舍不得,尽管那糖水是那样的芳香扑鼻。因为那一点点红砂糖来得如此不易,因为小海生是家里的中心轴,是欢乐与希望的来源,所以即使小海生一次不能喝完缸子里的糖水,剩余的那些还要放置在那里,下次再加糖兑水,给小海生享用。

  那简直就是救命的糖水啊!查振全是这样想的。

  查裁缝拼死拼活挥洒汗水,终日不歇地劳作,但贫瘠的土地对他的回报总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小海生出生以后使原本一贫如洗的家庭更揭不开锅了。

  操采菊躺在床上,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也顾不上婆婆和丈夫的劝阻,把小海生交给老人,提前做完月子,拖着沉重的身子下了地,充当起家里另一个体力劳动者,和男人们干着同样的活。

  体虚瘦弱的她一直用意念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当她感到头晕脑涨的时候,就蹒跚着走到田埂边,倚田埂坐下,休息片刻。劳动的强度迫使她经常呕吐,没办法,查家老小都张嘴要饭吃啊!

  因着这个信念,坚强的操采菊付出了一个中国乡村母亲最多的酸辛,这酸辛里充满了泪水、汗水与爱,那是一种何等壮丽博大的爱啊!这坚忍不拔的爱主要由繁衍的生生不息与淳朴纯洁的母性精神构建而成。

  难怪廖亦武先生在查海生死后写的一段文字中说道,海子死后,苦了的是他的母亲,那位乡村母亲几乎疯了,见人便磕头……

  上天也似乎有一定的灵性。在父母亲都下地去干活后,小海生便由奶奶带着,表现得特别乖巧听话,不需要过多的烦神。

  大多的时间里,小海生被安排在木制的“坐车”里,这种乡村“坐车”接近现在城里孩子玩的三轮车。小海生坐的那种坐车由四个木头轮子组成,不会走路的幼小的孩子坐在里面很安全,隐患极少会发生。

  这种木制坐车按当时查家的生活水平的确是一件奢侈品,但是查振全夫妇依然勒紧裤腰带,下血本为儿子特别定制了一个。



作品集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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