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接到你恳切的信,真是欢喜。我深深地谢你。今天午前太忙,连读信的时候都没有,到午后来才得展读了。你的身子完全复原了,我真是欢喜。是你的朋友中有人死了吗?还是追悼的你国内的那位夫人呢?真的,死是一生之中最后的最悲惨的悲剧。假如我自己见背于我所最爱的人的时候,我怎么能够生存在这世上呢?
人到属纩时的惨状我凝视过的回数很多。在那样的时候我总不知不觉地要流眼泪。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故,但总有无上的悲哀潮涌上来,竟至不能不哭。我这样每被小姐们嘲笑。许多的同辈看着人的临终也能漠然不动,我真不了解。我自己也晓得死也并不是生的反对,并且有许多圣者是死以求生的,如象耶稣更是为使他人活而自己就死。要高高地上升的时候,不能不深深地下沉,这我也是很知道的。生死只是表现的变迁,我虽然深信不疑,但在辞世之时的确是最悲苦的罢?
十二点钟已过,打了一点钟了。自己的职务算告了终结。哥哥,你此刻做的是什么好梦呢?你是梦见祖国?还是梦见你怡乐的家乡?怕是罢?院内的人都入了欢娱的梦境,但我却不能不这样彻夜地做苦工。是幸还是不幸,我是全然不知道的。但是我想到我这样能够比别人还多做得一些工作,感谢和喜悦不觉便涌上胸来。
我顶喜欢的庄子的鼓盆的故事也拜读了。好象古时的人(就象庄子一样的人)都是在作假的一样。一点悲哀也没有,真正是由衷地喜悦,那也不能说是不好。但在事实上恐怕不能够罢?悲哀不是当然应有的吗?那样的超人的心在我是不能了解的呢。好,不多说罢。“不语是花”呢。
哥哥的关心我很多谢,但我另外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我今年春天到此地来的时候,穿的衣裳及其他种种的物品都留给弟妹们了。我自己只赶我自己的力量得来的一点少许的衣裳带了来,多数的衣裳大抵是给现在住在东京的妹子去了(多是我母亲缝给我的)。我自己是以自力得来的物品为限度的。要起不知足的心肠时,便这样也不足,那样也不足,会闹到没有尽头。我的主义是什么事情都以被赋与的物品而满足。我虽然什么也没有,但没有不足的事情,请你不要担心,你的心我是很感谢的。
哥哥,你倒要应该保重,不要再受风邪才好。
哥哥的国度是大陆,什么事情的规模都是很宏大的。太狭小了的,我不喜欢,我是比较地爱远大的人,宏大的景致我尤其爱好。我对于哥哥的国度有一种怎么也不能说出的倾慕,你归国的时候,千万不要留我一人在这里呢!真的你要把我带去呀!
我替你缝了一件“羽织”①,一条“袴子”②,费了一个月的工夫才缝好了。在外边托人缝原是可以早办到的,但我想要你穿我自己手制的衣裳,所以偷些时间来缝,竟至费了这么久的时候。真是害羞得很,送也不好送得。但已经操了一番心,缝好了又不能不送,我只好给你送去,你怕不喜欢罢。但请宽怀地穿用罢。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凭空做的,怕一定不合身。你能领受我的心的时候,我真不知道是怎样地幸福哟!哥哥的衣裳的尺寸我一点也不晓得。但是男学生穿着长“袴”,我不大喜欢,所以我缝得稍微短了一点,或者怕会太短了罢。总之你穿上身试一下看,不好的时候随后改缝。“羽织”的扣带原是想在休息的时候出外买好送去的,但眼前怕没有机会,请你赶自己喜欢的买罢。
①作者原注:日文,和服的袍子,音读如“哈凹里”(haori)。
②作者原注:日文,和服的裙子,音读如“哈瓜马”(hagma)。
我的眼睛已经渐渐好了。夜勤毫不容情地接连而来,使你关心,真是对不住,请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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