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 23
时间:2013-10-25 作者:阎连科 点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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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虎出门找菊子去。外面的风景绚丽得无以说法。阳光里居然就没有一星尘埃,站在这条梁上,能看见那条山梁的风吹草动。房前屋后,自己开垦的田地,一片连着一片,庄稼油油的绿,和天空原本着一个颜色。山虎在这颜色中走着走着,在他几近走遍山梁和田地时,梁顶柿树上一团团的乌鸦,突然间沉静下来,整个山脉便静默悄息。 菊子死了。 月亮出来了,水嫩的光色照着张家营子的街街巷巷,这时候似乎每一棵树下,都藏匿了一个秘密,一个故事。那故事和秘密被月光洗成淡白的颜色,在树影里发出吱吱的声响。孩娃儿怀着惊惧的好奇,一棵树一棵树去猜测它隐藏的秘密,去编织他自己的故事。然而无论何样的开头,故事的结尾,却都是恍惚惚地看见菊子那清瘦的脸庞。在树下的月光中隐隐现现。山虎那一声声的哭叫,从极远的山梁上走来,穿过月光,穿过村落,到孩娃儿想象的那棵树下,变得微细而又明亮,如同一根根寒天的冰条儿,凝在树下的月光之中。 孩娃儿害怕了,回头找自己的奶奶,老人正在后边与碰到的婆娘说着啥儿;找伴儿黄黄,又不知它钻到了哪儿,便慌慌忙忙追上父亲,拉着他的手说,我怕。 “怕啥?” “黑影。” “你看见啥儿啦?” 他当然不会轻易说出他的秘密,不会说出他听到的《欢乐家园》。他只是默默地走着,拉着张老师的手,走到台子地里。 麦场就碾在台子地以东,不方不圆,几分地的光景。这是孩娃儿家的麦场,台子地是分给他家的责任田。说起来台子地是村中的一块肥地,又平整,又肥沃,离村子又近。分地的时候,本来是用抓阄的古法,并不一定能分给他家,然做母亲的娅梅,却一定要种这块土地。张老师说,哪能你想种就给你种呢。娅梅就去找了队长。队长也说,哪能你想种就给你种呢。分地可不是分小麦蜀黍,这是分庄稼人的命。 娅梅说:“可我想种这一块。” 队长说:“村人都想种这块。” 娅梅说:“给我家少分一亩地也成的。” 队长说:“其实这地离村近,反而遭牛羊。” 娅梅说:“我知道这地是块猪狗场。” 队长说:“就因为这地能让你想起知青时候吗?” 娅梅不语,队长说你到底不是我们乡下的人,想种了就种吧,到抓阄那天你捡最小最小的阄儿抓,那上面我写上台子地。那天娅梅就捡了最小最小的阄儿抓,就种了这块台子地。头年分得地来,麦后播种玉米,她说咱们套播一些黄豆吧。说我二年回郑州一次,总想给城里捎些稀罕的特产。捎些黄豆回去,由父亲做成豆糕,或者煮城里见不到的黄豆稀饭,也算做儿女一份孝心。张老师便单独辟出半亩地来,秋天种了黄豆。结果果然是大旱半年,玉米只有三分收成。为了保住黄豆有收,他放学回来,仰仗地离村近,从井里一担一担挑水浇豆,一季节下来,右肩膀上硬是磨出一层厚茧。这时候,她倍加感动,摸着他肩上的厚茧,和他拥在一块儿,如在床上一样,枕着勾担或者锄把再或别的什么,晒着暖洋洋的日光,久久地躺着不动。之后,她的手又摸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微微闭着双眼,还真如睡熟了一样。 “原来在乡下也有这样的快活。”她说。 他睁眼望着朝他们惊望的孩娃儿。 “乡下的快活和城里的快活终归不是一样。” 她说:“比起来还是乡下的好些。” 他说:“我就怕你厌了乡下娅梅。” 她说:“不会,我是你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他说:“还是老君庙小学的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