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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幻境(32)


    我说的是我们现在处于神游幻境的境界之中。
    他说的又是甚么呢?
    我正在想着,金维又指着何可人的住所,叫道:“听见红绫叫,他就奔向那屋子去了。”
    我失声道:“红绫也在这里?”
    金维连?点头:“我听到她的叫声,她应该在。”
    这时候我也顾不得向金维说我们已经进入了幻境──情况很是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只怕花时间说明白了,事情又起变化,还是先见到了红绫再说。
    我向那屋子指了一指:“红绫在屋子里?”
    金维已急不及待向前奔去,一面叫:“要不是你忽然出现,我已经定过神来,说甚么也要抓住那妖精!”
    我连忙跟了上去,我们跑得十分快,大约一百公尺的距离,十来秒就到。
    屋子的门关着,我人还没有停下来,就大叫:“红绫!红绫!你在里面?”
    屋子里没有回音,金维先一步奔到门前,由于他去势太急,一时收不住脚,以致整个人重重撞在门上,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把门撞了开来,余势未尽,他人向屋子里直跌了进去。
    我随即赶到,看到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一跃而起,而这时候我已经看清楚屋子中空荡档的,除了金维之外,别无他人。
    照说这时候发生的事情又是奇特又是紧急,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找到红绫再说。可是我一看到屋子中的情形,忽然想到我和金维的身体应该在这间屋子之中,怎么也不见了?
    我们的身体如果不见了,等我们离开幻境的时候又怎么办?
    刹那之间思潮翻涌,想起了古代许多记载关于神游在外的思想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身体的故事,不由得感到了一股寒意。
    我有这种恐惧感,只不过是极短时间的事情,我立刻想到现在我神游在幻境,空间虽然一样(同样是这间屋子),可是时间必然不一样。
    我和金维的身体当然是留在“那个时间”的屋子,而不会出现在现在的屋子中,我算是虚惊一场。
    也就在这时候,我又忽然大为好奇,想:不知道现在的时间是在“那个时间”之前还是之后?
    不同的时间,必然有“之前”、“之后”的分别。
    如果是“之前”,那么现在我们的遭遇是遇到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如果是“之后”,那么现在我们遇到的是未来发生的事情。
    当时我连自己都不知道何以忽然会想到了这一点,只是隐隐感到这一点很是有要,而且我立刻想到了一个方法可以使我知道现在神游幻境的我,是在“之前”还是“之后”。
    我正想照我想到的方法去做──我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我现在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幻境之中,而通常人身在幻境是不知道自己真正处境的,现在的金维就是如此。
    正因为我神智十分清醒,所以我可以弄清楚幻境中的时间。
    可是我还没有开始行动,在屋子里团团转了一圈的金维突然向我大喝一声。
    他的神情很是焦急,喝道:“你在发甚么呆?你女儿不见了,大有可能被妖精带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你还站着不动!”
    他对我这样大声呼喝,甚是不客气,不过我当然不会怪他,他是为了红绫可能会发生意外而着急。
    而从他的那两句话中,我又发现了一些新的情况。
    他曾两次提到了“妖精”,当时我一时之间还理解不到他是在说甚么。
    我只是想到金维在幻境中,不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幻境,而且对于幻境以外的事情,仿佛也没有甚么记忆,只是专心一致进行他在幻境中的行为──这种情形和人在梦境时十分类似。
    人在梦境中的时候,其一切行为都只在梦中进行,不会牵涉到他的现实生活。
    我其实也不能例外──如今我之所以例外,是由于我来到幻境并不是由于那种力量侵入了我的脑部,而是在某种情形下给金维带进来的。所以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幻境,而金维却不知道。
    这种情形又复杂又奇妙:我们两人同是“梦中人”,只不过我知道这一点,而他却不知道。
    他一面叫嚷,一面走过来,拽住了我,可是看他的样子,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心中急速地转念,是不是应该告诉他我们是在幻境中?
    可是就算要告诉他,这话应该怎么开口?
    如何可以使一个正在做梦的人明白他正在做梦呢?
    一时之间我也糊涂了,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金维很是着急,重重顿足,挥手道:“那……那东西可怕……极了……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时候情形奇妙在他完全投入于幻境,而我却很清醒,所以虽然我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却可以做一个旁观者。
    后来我向白老大叙述那时候的情形,白老大十分感叹,他道:“能够在梦境之中做一个旁观者,谈何容易啊!当所有的人都起劲的在梦境中做梦的时候,至少要有极端清醒的思想,才能超出物外,做旁观者,看世人在梦中浮沉!”
    白老大自己也做了大半个世纪的梦,忽然有这样的感慨,是不是表示他的梦已经醒了,我也不敢问。
    这是后话,表过就算。
    所以当时金维着急,我却并不着急,我道:“你先定一定神,慢慢说。”
    金维现出十分讶异的神情──我和他虽然相识不久,可是我的性子急,他是知道的。而现在事情和红绫有关,我反而好整以暇,一点都不着急,他自然觉得十分不正常。


作品集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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