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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名女知青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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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工的囚犯们终于迫近。他们队伍成一行,一如往常地,荷镢扛锨,有的则扛了大锤,拿了绳子。最前面的是个大个,天蓝的麻袄上,沾满了红色的泥土。黄黄和它的主人们退至路边,半惊半恐地望着他们,从一号望到四十号,又从四十号望至七十号。他们走得不快,当然也不是悠然慢行。他们中间有许多犯人,到这里都禁不住要打量她们。主要是打量梅子。在这好风好光围定的监狱里生活,在这少有人烟的山洼里苦役着劳作,眼下冷丁儿看见这么一位清清丽丽的城市女子,大家不禁猛然眼亮,一时间心里思想什么,大都可想而知。梅的脸上是一种浅白,如凝了一层早霜,死死地盯着从她面前过去的一张张土灰的脸,被那脸上的疲惫也染得极为劳累,一整天的步行,使她觉得直想倒在地上。她说怎么没有狐狸?婆婆说那天他站最后。于是,她们的目光,重又一个不漏地从那队伍中搜寻过去。

  太阳依旧,活力十足得很,红彤彤地烧在西山的一道沟口。塘子里的苇苗绿水,皆都成了血浆之色。塘子里的白鸟,也成了飞上飞下的一团红球。从犯人与犯人的缝间去看,水里倒影的风景飘忽不定,时隐时现,更有一种玄玄妙妙的美,和中国泼墨画中的山色湖水、亭台楼阁极其相像。黄黄也许累了,它无力地卧下来。面前的囚队,最终还是走了过去。走在最后的几个,仍然是穿着橄榄色的警察,他们各肩了一支长枪,腰间又插了一支短枪。而狐狸,却是一影人儿也没见。

  婆婆说:“那天就站在最后呀。”

  梅立着一动不动,脸上的冷硬忽然放松下来,有了一丝红润。她说我们这么立着,就是看不见狐狸,狐狸也该看见我们。婆婆把目光投到不远处的狱墙上,说来一趟不易,你进去看看他吧,也许他在里边,说是他的同学,会让见他一面。婆婆把肩上的小包取将下来,又说里边是天元的两件春夏单衣,你带给狐狸,不要说是天元的就成。接过那个包袱,梅怔怔地望望婆婆,就朝监狱的方向走去。

  始料不及,监狱的门竟那么好进。两个哨兵问了几句,梅说是狐狸的同学,哨兵盯着她仔细打量一阵,有一个跑步进了狱里。不一刻,出来两个警兵,将梅领了进去,将婆婆和黄黄留在狱外。梅跨过铁门时候,婆婆在门外叮嘱,说你快一些,太阳立马落了,我们还要上山。

  前后算起,仅差三个时日。那次这狱门外只有红花点点。三日之后,再次来到这里,狱墙下已经红花灿烂了。原来这三月的春时,树木花草,都是一天一个样儿。在狱墙下几十米开外,是一片柏林,绿成热烈的黑色,看去像半明半暗的黄昏时光。而这几十米的开阔之地,绿绒绒的草坛越发厚实柔软,喇叭花传情达意地开成一片。有的,无理地爬在别的草棵身上,把自己的花儿举在人家的头顶;有的,就索性开在紫花、黄花的上面,将人家遮掩下去。爬的最多的,还是那些高个的苦艾。苦艾们疯着从草间长出一段身子,喇叭花的青秧,又攀扶着它直起腰来,把花儿吊在它的枝上。这个时候的夕阳,已经搁在山头,铁丝是锈红的颜色,日光是血浆的颜色,那粉白的蝴蝶,这时反被衬得有些透亮。更有甚者,几朵喇叭花竟妄为地开在狱门的砖柱下面,爬在木岗楼的壁上,且还把秧子大胆地沿墙伸进狱院,擎着绽开的小蕾。哨楼的木壁,经过岁月的风吹雨淋,已经褪色成黑腐的干枯,而偏偏有一棵喇叭花爬将上去,不假思索地一串着灿烂。

  黄黄是听到主人的唤叫,才从狱墙东角拐了回来。回来时梅已从狱院出来,和婆婆并肩离开狱门,朝狱门以西走去。它满带着离去的遗憾,在主人身前身后,不时要回头朝着狱门那儿张望,并一边听着主人的一问一答。

  婆婆问:“见过了?”

  梅说:“没见到。”

  婆婆问:“衣服呢?”

  梅说:“留下了。”

  婆婆问:“不让见?”

  “我总觉得好像狐狸出了很大的事。”梅望着婆婆的脸,话说得边思边想,她说他们那么客气,热情得少见,把我引进一间屋里,又倒水,又让座;问我从哪来的,我说张家营;问我和狐狸啥关系,我说同一个知青点;问我怎么知道狐狸在这里,是不是专门来探监;我说听同学说狐狸在这儿,路过这儿给狐狸捎两件春秋布衫来;他们就接过衣服,检查一遍打发我出来了。他们说狐狸出了一点小事情,不是他爸妈和直系亲属一律不能见。说到这儿,梅又回头望一眼那粉红簇拥的狱门口,问婆婆说:

  “你见狐狸啥样儿?”

  婆婆说:“一脸胡子,像有四十岁。”

  梅问:“他问你啥儿没?”

  婆婆说三天前他认出我和黄黄就从队里走出来,第一句话就问你返城没,我说没返城,知青点就你一个没返城;问你和天元结婚没,我说你和天元已经结婚二年了,我是来招子庙替你们要孩娃,这时候他肩上的铁镐突然滑下来,重重地砸了他的脚,脸一白,身子一歪,未及有话,后边的看管便来将他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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