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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书讽道子 云阳驿盗杀侯蒙(4)


  却说盖天锡自做郓城县知县以来,大有政声,贺太平保举他坐升曹州推官。那制置使刘彬虽妒贤忌能,贪财好利,却因蔡京感激盖天锡还他通梁山的书信一节,倒嘱托刘彬照应天锡,所以天锡作推官,刘彬并不作难,半文钱都不取。不然,天锡是一个清贫县官,如何到得这一步。天锡自升推官以后,愈加砥砺。那日得知朝廷招安梁山,宋江差吕方带五六十人去迎天使,一路来俱禀报官府。天锡闻知这信,来见曹州知府道:“宋江有桀骜之才,与新莽、黄巢仿佛,不肯居人之下。今受招安,必非诚意。又遣贼目迎接天使,狼子野心,恐有意外之变,太尊宜多派公人弁兵防护。”那知府正是张觷的后任,进士出身,年纪老边,素性懦弱,更兼读书太透彻了,左思右想,迟疑不决,不能听天锡的话,竟由吕方过去。天锡叹惜不已。却也凑巧,当夜那知府同夫人好端端的饮酒,不觉一个鸡头晕中风了,两眼直视,口不能言。举家着忙,一阵乱医,求神拜佛,不到两日,呜呼死矣。


  知府已死,天锡护理知府印务,一面申报都省。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天锡一接了印,更不办理他事,便当厅挑选本行军健一切做公的,共选了三百余人,即刻起程,奔黄河渡口来,护送天使侯知府。探得吕方已迎着天使回转,已过了东里司,将到云阳驿。天锡催儹人马星在迎上去,半路上接着凶报,说天使侯知府在馆驿中遇刺身死,刺客系一武妓,逃走无获。天锡听罢,叹道:“早听吾言,何至于此!”当时火速饬兵役掩捕。吕方正欲差人报官,不防盖天锡已到,尽被擒提。吕方大叫无罪,天锡道:“你是梁山大盗,怎说无罪?”吕方道:“我虽是梁山上人,现奉天子明诏,已赦了我们。我来迎接天使,不料天使被刺,正要来报官,为何反捉我?”天锡道:“天使遇害,生死不明。你同天使在一处,不论有罪,亦是此案要证,为何不带你去!”当时将吕方一干人都锁了。侯蒙的伴当,除被杀七人之外,其余亦有受伤的,都着将息。那不受伤的,分几个同自己的仆从办理侯蒙的丧事。余外赤一同带回府城。天锡恐吕方等被劫,先在馆驿屯住,移文营汛,调官兵一千多名一路防护,数日调齐,方才动身。


  天锡回衙,先将吕方等一干人都管押在班馆内,也不上刑具,发放各官兵回去,唤过侯蒙的仆从问道:“吕方怎的迎接你主人?你主人怎的唤了一个武妓,却吃他害了?”仆从道:“小人的主人,在定陶地界,便遇着吕方来迎接,献上金珠下程。主人十分觑待他,教他随了同行。这武妓是将到东里司路上撞着。那厮见了主人,便求见参拜,他说曾伏侍过二主人候发,说起二主人的行止,他都晓得,便要伏侍主人。主人本不要他,亦是吕方说道:‘曾见过这粉头耍得好技艺,唱得好曲子,恩相一路寂寞,何不唤下了,也好解闷。’再三说,主人依了,带他到得云阳驲。当晚主人在馆中赏花饮酒。到三更天气,伏侍的人都倦怠了,只得十余人在旁伺候。主人又教那粉头舞剑,不料那婆娘舞到分际,竟下毒手,害了主人,又杀伤众人,将正中供的诏书抢去,跨马竟走。小人等喊叫,吕方睡梦中惊醒,急领人追赶,已是不及。使教小人等报知相公,他正要回梁山报知宋江。不道相公已是追到,捉住了他。”天锡道:“那武妓怎样一个人?姓什么?”从人道:“那粉头自称姓陈,是一个美貌女子,身躯长大,是一双大脚,骑一匹枣骝马。多有人猜疑那女子是猿臂寨陈希真的女儿陈丽卿,到底不知是他否。”


  天锡听罢,低头一想,冷笑数声,吩咐预备下处,安息了众仆从,也不去审问日方。次日一早,叫备马,带了数十骑出城外,把那府城周围看了一转,又把池濠也看了,只是沉吟不语。回到衙署,左右问道:“相公何不差眼明手快的公人捕捉那武妓?这是要紧人犯。”天锡道:“你们不省得,那武妓无处捉。”当日天锡只是负着手在厅上,走来走去的思维。左右又问道:“相公平日断案,如太阳照雪,怎么今日如此迟疑?”天锡道:“我看此案,洞若观火。只是有一件事,实是委决不下,张觷太守又去了,更无一人商量得。此刻是何时刻了?”左右道:“辰刻后了。”天锡道:“天色尚早,吩咐备马,我要到东里司去,寻那捕盗巡政张相公说话。”左右道:“张巡政相公夜来便来禀见,号房道天已昏黑,相公又有公事,教他今日来见,未曾通报。”天锡骂道:“不省事的奴才!他来禀见,为甚阻挡?既在客馆,快去请来。”左右不敢怠慢,忙传云板,教请张相公入见。不多时张巡政请到。


  列位看官,你道这张巡政是何等样人?姓张,双名鸣珂,本贯河南开封府人氏,乃是名门旧族。他的嫡亲胞叔,就是北宋朝烈烈轰轰一位忠臣义士,精忠大节炳若日星的张叔夜。那天锡未成进士之时,曾在叙夜家就过西席,宾主最为莫逆。


  当日鸣珂请到,天锡降阶迎接。鸣珂上前参谒,天锡忙捧住道:“仁兄是我旧东人,只须私礼相见,何庸如此。”当时分宾主坐下。天锡正说起这件案,忽外面传报道:“梁山泊宋江差人递呈状。”天锡吩咐:“将来人带定,取呈状来看。”须臾,左右将呈状取进来。天锡、鸣珂同看那状子道:“宋江避难水浒,罪应万死。昨奉天子明诏,赦罪招安。宋江等正如拨开云雾,重见天日,感激无际,誓愿竭力捐躯,尽忠报国,死而后已。特遣吕方恭迎天使,不期变生意外,天使遇害。此乃猿臂寨贼人陈希真,遣其女丽卿所为。彼深忌宋江投诚,故行此毒计。宋江愿率领部众,先灭此贼,一来报效朝廷,二来辨明是非。闻相公将吕方执下治罪,此事吕方实不知情,伏求释放,感恩无极。”等语,呈词甚是卑顺。


  看罢,鸣珂对天锡道:“他事卑职不知,若说武妓是陈丽卿,则万万不是。那陈希真未曾落草,在东京时,卑职与他厮熟。那年征讨西夏,亦曾与他同事数年。卑职常到他家,那丽卿从不回避,见过多次,那模样画都画得下。前日天使侯太守从东里司过,卑职去迎送时,就见他身边带着一个武妓,何尝是陈丽卿,天然迥别。”天锡道:“仁兄所说甚是。我也素知陈希真乃智谋之士,即使他忌梁山受招安,亦决不肯如此用计,留老大败缺。但此武妓究竟是何处人,仁兄料得否?”鸣珂道:“卑职胡乱猜去,这女子多有是宋江差来的。宋江这猾贼,包藏祸心,其志不小。朝廷首辅,草野渠魁,皆不足以满其愿。他堂名忠义,日日望招安,只是羁縻众贼之心,并非真意。那侯蒙想以朝廷恩德招致他,真是梦里。这厮恐诏书到山,摆布不来,所以行此断桥之计,却嫁祸于陈希真,以遂其兼并之志。太尊可道是否?”天锡大笑道:“仁兄所见,正与弟同。”鸣珂道:“此事本不难料,宋江亦是要人识破,好截断了招安一路。不然,这等藏头露尾之计,亦最粗浅。吴用那厮亦深有机谋,岂非故意如此?”天锡点头道:“仁兄真高见。只是有一件事委决不下:天使在我境内遇害,责任非轻。那武妓无处擒捉,虽捉得吕方,那厮恃无对证,必然抵死不招,熬审亦是无益。宋江来救吕方,必动干戈。贼势浩大,我看此地城郭不固,池濠不深,断难保守。城中武将,只得都监梁横可用,他一人也不济事。若不严治吕方,天使遇刺之案无着;若严究吕方,一郡之地难保。仁兄却怎地教我良策?”鸣珂沉吟半晌,说道:“此处有一智谋之士,太尊何不问他。”天锡道:“其人安在?”鸣珂说出这个人来,有分教:奸邪伏罪,审明无限阴谋;官级连升,干出有为大业。毕竟说什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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