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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传(11-20)(5)

“五百年没人和你说话!太可怜了,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去陪你的,如果……我能活五百年的话……”

“陪我?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陪一个人说话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唉,我只是和你探讨一下,别生气嘛,我才一岁,特别想和人讨论事情,这个世界上太多东西可以让我们高兴的讨论了是吗?”

“是,是你个大头鬼啊!俺居然在和一只一岁大的松鼠讨论这种问题?让别人知道要笑倒大牙,俺可是要成就正果,让天地颤抖的猴子啊!”

“为什么要让天地颤抖?”

“我喜欢!你管的着吗?”

“可我喜欢在树上跳跳,地上跳跳,如果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蓝天,我就更高兴了,你难道不是吗?”

“树上跳跳……”孙悟空窜上树梢,“地上跳跳……”他又跳到地上蹦两下,“然后抬头看看天……我怎么总觉得这样象只傻鸟!”

“是啊是啊,我有个好朋友就叫傻鸟,他总是乐呵呵的,本来他今年要到南方去过冬,可我希望他能留下来陪我玩,于是他就决定不走啦!”

“他会冻死的!哼哼。”

“不,不会,我会把我的洞让给他住。”

“那你就冻死,反正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冻死?我不想死可以吗?”

“不可以!想不死就不死?凭什么?那我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

松鼠垂下她的大眼皮,有些黯然,然而她随即又眼中有了闪亮的光道:“听说万物都是有魂的,他们一种样子过的累了,就死去,变成另一种样子是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要变……”

“那不是由你决定的!你可能会变成一只鸟,也可能变成一块石头……”

“也许我会变天边的彩霞呢?”

“也许你还会变一个破瓦锅!”

“我不能想变什么就变什么吗?”

“做梦的时候吧。”

“可有人能啊!”

“谁?”

“须菩提。”

“须菩提,听起来象树上结的果子。”

“咦,他有时真的是的,他可能变成任何一样东西和你说话,或者说他就是任何一样东西。”

“还有这种东西?我倒想见见,是妖精就一棍打死,又可以加功德分。”

“功德?什么东西?”

“你哪会懂,要成仙成佛全得靠这个。”

“我也想成仙成佛啊,要怎样才会有功德分呢?”

“这个多了,放生有分,杀妖精也有分……”

“妖精不是生么?”

“……可妖精不是由神造的,他们是自然化生的。”

“那神又是由谁造的呢?”

“神?也许有天地就有他们了吧。”

“那天地又是谁造的呢?”

“你很烦耶!天地是盘古开的……那盘古又是谁造的呢?盘古是一个蛋里蹦出来的,那那个蛋又是谁下的呢?……你问我我问谁去!当初俺老孙从石头里蹦出来,俺又怎么知道那石头是该死的谁放的!”

“那,我不问那个蛋是谁的了,我想问,盘古不是神造的,那他是妖精罗?原来神都是妖精造的吗?”

“啊?这……哈哈哈哈哈……俺怎么没想到?神是妖精造的……哈哈哈哈!”

松鼠挠挠头:“你笑我么?唉,虽然我知道,松鼠一思考,猴子就发笑,可我还是忍不住不去想它。”

“靠,什么松鼠猴子,谁告诉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须菩提啊。”

“我越来越想见他了,他在哪儿?”

“这我也说不清,他说不同的人,去见菩提的路也是不一样的。”

“去!我猜他是有了仇家,东躲西藏,家里挖了好几条地道。那你又怎么见他?”

“有时他会变成树上的果子和我说话,有时我想找他,就从我家树洞一直向下钻……”

“那家伙果然是只兔子,俺没猜错。快带俺去。”

“可是我走的路,不一定是你走的啊?”

“哪来那么多废话?快带路!”

“就是这了。”松鼠指着那黑黝黝的树洞口。

孙悟空将身一摇,化作一道光,直射了进去,消失在黑暗中。

松鼠又挠挠头,“为什么去的那么急?”

她凑到洞口大喊:“记得等会儿回到这来和我说话啊,我就在这等你——!”

一到了那洞中,孙悟空发现自己突然消失了。

是的,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也再用不出任何的法力。黑暗没有边界,他自己也没有了边界,他的触觉一直伸展,无边伸展,可触到的只是虚无。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象是那只松鼠的:“猴子,你一定要回来啊——”

“我不是猴子,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他喊,可是声音却只在自己的思想里回荡。

而那松鼠的声音却也分明的从他的头脑中传来:“你说你是谁?你只是一只猴子啊。”

“不,我不是……我是……”

我是谁,他想。

他一直向黑暗深处坠了下去,直到感觉的完全消失。

仿佛一阵叮咚的仙乐,又象是叶上的露水落在山中深潭,叶子变幻着色彩,在空中轻盈的飞翔,穿越了天和水的界限,变成一条鱼,又幻出人形,身影如雾朦胧,长发象风飘然,一转眼又消失了,只剩下悠悠的歌声,咏叹着世间苍茫。时空中隐隐传来千万和声,又变成精灵的狂笑。

“天,没有边没有界,心,是花园也是荒野光阴,在花绽开中消亡歌舞,却永不停下将一片云纱与你,敢不敢、愿不愿、一起飞越长空?”

他看见了,那沙中的世界。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千株老柏,万节修篁。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万节修篁,含烟一壑色苍苍。门外奇花布锦,桥边瑶草喷香。石崖突兀青苔润,悬壁高张翠藓长。时闻仙鹤唳,每见凤凰翔。仙鹤唳时,声振九皋霄汉远;凤凰翔起,翎毛五色彩云光。玄猿白鹿随隐见,金狮玉象任行藏。

“这是哪里?”孙悟空问。

“这是哪儿?”忽也有一个声音问。

孙悟空一转头,啊!……那不正是假悟空?

只见他却无了金冠金甲,只在腰前系了一条草编的腰裙,赤着足,脸上神态也有大变,那种狂傲凶顽不见,倒是满脸的稚气。

好,正撞到俺老孙棒上来,咦,棒呢?糟,没有金箍棒,如何斗的过他?

孙悟空忙先隐到一边。

却见那假悟空却好象完全没看见孙悟空一样,自顾自说:“那打柴的说是这,怎不见一座寺院?”

“你找寺院做甚?”地上一声音道。

那猴子一低头,却见是一个会说话的酒壶。

“我要拜师,找菩提祖师。”

“菩提?祖师?没有,只有酒壶一提,要不要?”

“要你何用?”

“哈哈哈哈!”酒壶大笑,唱曲一首:“天地何用?不能席被,风月何用?不能饮食。

纤尘何用?万物其中,变化何用?道法自成。

面壁何用?不见滔滔,棒喝何用?一头大包。

酒壶越唱越快,越唱越高兴,从地上一弹而起,空中变成一只大肚子胖熊,拍打着自己的肚子嗵嗵作乐,唱:“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一时间,天地间竟应他的拍打鼓声大作,一时间,天上的飞鸟,地上的树草,连石块都在蹦跳着应和:“从何而来?同生世上,齐乐而歌,行遍大道。万里千里,总找不到,不如与我,相逢一笑。芒鞋斗笠千年走,万古长空一朝游,踏歌而行者,物我两忘间。嗨!嗨!嗨!自在逍遥……”

“神仙老子管不着!”那猴子听了,喜不自胜,不由也手舞足蹈叫道。

“猴子,你听见了什么?也如此高兴?”胖熊又一闪,变成天上一张大嘴,问。

“也不知听见了什么,只知心中大悦,喜欢的紧。”

“哈哈哈哈!”那嘴又一变,却化为了一黄衣老者,白发童颜。“来找我者甚多,没被吓跑,还能笑逐颜开的,只你一个,我便收你了!”

猴子大喜,衲头拜道:“师父在上,受俺一拜!”

“你叫什么名字?”那老者问。

孙悟空躲在一边心想,只要那厮敢说他是孙悟空,便跳出去掐死他。

那猴子却说:“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上个礼儿就罢了,一生无性。”

菩提笑道:“还有这等乖的猴儿,我说的不是这个性,是……你父母却又姓什么?”

猴子道:“我也无父母。那天生时,身前一片大海,身后群山,只我一人孤立,叫也无人应。入得山中,别人倒都有父母兄弟,独我一人,从此天地便是家,万灵皆当兄弟了。”

“哦?”菩提道:“难道你还会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猴子抬眼道:“咦?你怎知的?”

“咳!这个……”菩提心中暗喜,如此天生生成的资质,哪里去找,“不知你找我,要学什么?”

“我只想学道,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学道?好象不是一个系的,哈哈不过无妨,我倒有一些道儿不知你学不学?”

……

孙悟空躲在一边看,只觉得此景何处见过,却又想分明不可能。

“咦,炼丹打坐,你这也不学,那这不学,倒底想学什么?”菩提作恼怒色对猴子道。

猴子说:“看来,我想学的,你却教不了我。”

“什么?那你倒说说,你倒底想学什么!”

猴子抬头道:“我有一个梦,我想我飞起时,那天也让开路,我入海时,水也分成两边,众仙诸神,见我也称兄弟,无忧无虑,天下再无可拘我之物,再无可管我之人,再无我到不了之处,再无我做不成之事,再无……”

“打住!”菩提说,“你快走,快走,我却教不了你!我若教得你时,也不用在这变酒壶自耍子。”

菩提转身便走,猴子一把拉住他衣角,菩提却扑的变作一根棒槌,在猴头上击了三下。棒槌生出一对翅来,向山中飞去,猴子疾追了过去,却见棒槌飞入一座高墙寺院中去了。

寺院大门紧闭,猴子想,师父不出来,我便不去。于是跪在门外。

几只仙鹤扯了一块天大的黑幕飞来,夜晚一下便至了。草间的萤火虫儿全飞上天去,在天空中变幻着各种星座。

猴子跪在那。

一边的孙悟空却等的倦了,心想这却不是假悟空,也许天下猴子都长的有几份象吧,他直接从另一边飞进寺院去找菩提。

越过墙来,他却愣了。

墙的这边,是一边白茫茫的大地,什么也没有。

孙悟空开始在这大地上飞奔了起来,他一口气跑出几万里,什么也没看见。

“我倒不信这地就没个边。”

孙悟空一个筋头翻起来,再落地时,还是一片空荡荡的大地。

孙悟空急了,跳起来一口气便是十来个跟头,这回该翻出几百万里了吧。

还是一片空旷。

孙悟空不禁有些奇了。

“今天我还非走倒这个头不可!”

他又是一路纵了下去,消失在远方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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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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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在寺门口,已跪了六天了。

一片树叶从树上落下来,掉在他的头上,他动也不动。

一只瓢虫得得得走来,到他身边,抬头望望他,又得得得爬走了。

“我走了几万里路,历尽了千辛万苦,决不能在得道的门口停下。”

却听有人叹了一声:“门口?心未至时,虽到了门前,再走几万里也敲不到那门哩。”

猴子一转头,“你是?”

这时却见一个白衣者从山那边行来,走在路上,轻盈如脚不沾泥,他来到猴子身后,却是一个年青人,微笑着,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立在那,静如与天地一体。

“你刚才从那边来,我怎听得你在我身边说话?”猴子问。

“我身未至,意达即可啊。”

“哦。”猴子说。

“哦?!不要告诉我你听懂了哟!”那白衣人作鬼脸道。

“我虽不知你说的是什么,可是却猜你是说要跟别人说话,不用人在,直接用你的心去告诉他的心便行了。”

白衣人脸上露惊异的笑:“猴子,这可是别人教你说的?”

“不是啊,我以前试过的。”

“咳……咳,什么?你试过?”

“我在花果山时,因从石中生,无父无母,别人都欺我,于是我便时常在夜深时独自在洞里说话,不想却有人能听到。”

“哦,那人好耳力啊。”

“不是,它说它用心听见的。”

“它是谁?”

“它是一颗老树。”

“树也有心么?”

“它本来没有心,后来有只松鼠在它身上出生,它把身子与她住,她便做它的心,帮它思想。”

“哦?”白衣人开心的笑了,“有趣,多与我讲讲吧。”

“花果山的故事,说七天七夜也说不完哩,改天专门写一本吧。奇怪我在说什么哪!”

“啊?哈哈。”白衣人抬头望望星空,“知道吗?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现在正在被他们所注视着。有时他们会借我们说出他们想说的话,这世上万物都是可以随意被变幻的,你要想不被变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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