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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名女知青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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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过了,正月十五也过了,雪虽然还在断断续续地飘落,人却开始了旷日持久地劳作。所谓劳作,却又不是日常田野的耕种,而是那个特殊时代的人与天的抗衡。今天走在这血色境界里的黄黄,那时就站在深红色的新土里,眼看人们把山坡的熟土翻卷过来,整出平整的生地。这种事情发生在张家营子时,别的村庄早已热火朝天,把活儿干得很是炙身炽热。政府部门再而三的号召勒令,迫使张家营召开了包括知青在内的群众大会,分配了在当时乡土社会,十二分盛行的政治任务。现在说来,实则无非历史一笑而已。而那个时期,那件事情却板了分外严肃的面孔:

  一个月内,每人完成半亩梯田工程。

  当然,知青们所谓的扎根农村,大都算做口号罢了。可到了这个时候,是否完成半亩梯田,却成了返城的一个条件。因此,事情便发生了改天换地的变化。

  大约那要算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知青点忽然沸腾起来,床上床下,屋里屋外,到处弥漫了剑拔弩张的烟气,连彼此间的闲言碎语,都突然少了许多。想不到到了这个紧要时刻,这些自小在省城娇养大的学生,也忽然成了地道的乡村农民,起早贪黑地拼死拼活,恨不得一天一夜,就修造万亩良顷。通过乡村最为古老的抓阄形式,梅的任务抓到了梁子西面,而狐狸抓到了梁子东面。另几名知青,抓在另条梁上,和村里的大片梯田工程毗邻左右。过完正月十五,雪就下得无休无止,漫山遍野的寒气,是一种菜青的颜色。被北风吹得撒遍山坡。端一碗开水,未及入口,便不再烫嘴,若再迟喝一步,结成冰块的事,决然不是城里人坐在屋里听到的骇吓。在梁西坡地上,除了正迎着北风外,那块红土倒显松软,挖起来也不是十分费力。处于一种必败无疑、而又时怀侥幸的心理,梅是憋足了一口气儿,同别的知青一样,丢掉饭碗,就慌忙扛上家什,到那块红土地上去。因为还有一道传闻,据说女知青和女知青才是一个尺度,彼此突出者,也许能得到机动的返城指标。这样没黑没白的劳作,张家营人是命运所使,终年如此。可知青们毕竟不归为乡土社会的农民,不出三日,都已疲惫不堪。如果大家都一同缴械休工,以示对命运的抗议,也许会有另外的结局。可他们却拖着身子,硬撑着干了下去。一见一、一看一的结果,使他们终于把自己的命运,押宝于这没命的劳作之上。第四天的下午,雪似乎要停,缓缓的雪花,似飘未飘地在山坡上旋转,浩浩漫漫的白色,将世界凝成一个白点。在这个白点上,梅翻过的土地,呈出血的颜色,红土上一脉脉地温的白线,如同土地极细的脉管。黄黄在那还有一丝暖气的新土上站着,嗅着蒸汽一样的土地的气息,看见张老师走了过来,它便欢蹦乱跳过去。他扛了镢头、铁锨,过来立在梅修好的红土梯田上,黄黄围着他的腿不停地亲昵。

  梅说:“你去哪儿?”

  他说:“来帮你干会儿。”

  她说:“你们家分的完了?”

  他说:“我们完不成了罚工,你们多修了就能返城。”

  她说:“这样不好。”

  他说:“没有啥儿不好。”

  从这一天起,张老师开始两条山梁上来回,半天在自家的田里干活,半天在梅的田里干活。其间不断有村人从田头路过,渐渐对此也习以常事。出于一种对知青返城的担忧,偶尔也有收工早的村人,来梅的田里出些气力,或到别的知青田里干上一阵。可单独他们时候,便合作得非常舒适默契,张老师在前面用镢刨着,梅一锨一锨将黄土翻到梯田坝上,有时候半天不语,有时候又有说不尽的话题。然说到返城,张老师忽然有了灵机,说梅子,你把狐狸叫来一块儿干,月底算一个人的梯田,这样保准修得最多,可以有一个先返城里。梅站在那儿,略微思索,拍了一下手,就翻过梁子去了。那时候黄黄也跟着。黄黄听到了他们的全部说话,至今那几句对话,还在黄黄的头脑流动,像脚下汩汩的溪水,叮当着敲打它的脑壳,使它的脑里成一片红浆浆的湖水一样的田地。梅去了一歇,慢慢地走了回来,踏上她翻过的红浆一样的土上,便软软地坐了下来。她说:“天元,狐狸不干。狐狸说两个人合在一块儿,将来让谁返城?”
  
  张老师直腰擦了一把汗水。

  “那你让他先走。”

  梅说:“他说他过意不去。”

  他说:“那狐狸就让你先走。”

  梅说:“狐狸说机会难得,他不要命了,他有把握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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