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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克(9)

    王新云离开了电视台。当然,他是赌气离开的。他把从电视台收拾的东西回公寓里一放,立刻就后悔了。但是,他想让宋海燕把后悔药送给他吃。他以为宋海燕一定会为刺激他辞职的举动后悔。但是过了好几天,宋海燕也没有送后悔药来,连个电话也没有。王新云确信,他是没法再回到浙东电视台了。没有事干的王新云就到酒楼和酒吧里喝酒。每喝必醉。这天他又醉了,见几个人在那里用扑克赌酒,就走过去,要求和他们赌。你们这桌酒菜,全由我埋单!王新云拍着**说。那几个人见有酒疯替他们埋单,自然乐意。赌着赌着,王新云突然僵住了,紧紧抓着手里一张牌不放。那几个人以为王新云得的牌很小,所以不亮牌。他们逼住他把牌亮开,是黑桃K!都比他们手里的牌大。得最小牌的颓然地喝酒,王新云突然起身跑了。王新云跑在街上,酒吧里的人早已经不追他了,他还在跑。很显然他不是为了逃单才跑的。他东奔西跑,走南闯北,四处张望,像是要找什么人。深秋的风现在已经把醉酒的他吹醒。深夜的大街小巷也已少有人影,他要找的人如果走动或露宿街巷,一定容易碰上。但王新云遇到的人,都不是他要找的人。凡是露宿街巷的流浪汉都一一被他翻身辨认了,都不是他想见到的脸孔。王新云终于停了下来,松了一口气。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不再担心他要找的人露宿街头。那张在酒吧里摸到的黑桃K还在他的手上,他现在看着它。扑克牌上是五岁的韦三虎纯真的笑脸,还有几行辛酸的文字。这张扑克牌在南宁的宾馆曾经让王新云泪流满面,此刻同样让他潸然落泪。寻子扑克出现在距离广西一千多公里的浙东,毫无疑问是来到浙东的亲生父亲发放的。生父还没有离开浙东,他现在究竟在哪儿?他身上还有钱吗?他应该是还有钱的,不然我跑了这么多露天的地方去找,也没有发现他。王新云按着扑克牌上的号码,试着给生父的手机拨了个电话。电话竟然是通的,但是听到“嘟——”的一声后,王新云就把电话掐断了,因为他只是想证实他刚才的想念,并不想和生父通话。

    但是生父韦元恩把电话反打了过来,刺耳的铃声不依不饶。王新云接了电话。

    喂!

    ……

    是王记者吗?你打电话给我,我刚要接,电话就断了。可能是我这地方信号不好。

    对不起,我拨错了。

    错了?没有啊?我手机上存有你的号码的,显示的是你的名字。喂,你不是王新云记者吗?我是韦元恩呀,找儿子的那个!

    我是王新云,可是……我真是拨错电话了,对不起。

    没关系,你打错了我也高兴。反正我没睡着。

    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还在浙东呀!

    我是说,你住哪儿?

    哦,火车站附近。地下室,所以信号不好。

    那你睡吧。

    与生父通完电话,王新云开始了在街上的溜达。不知过了多久,他居然溜达到了火车站。王新云有点吃惊,因为他不是有意识来这里的。但是到这以后,他变得有意识地观望了,因为生父就在附近,在某个潮湿阴冷的地下室里。现在,儿子在地上,父亲在地下。十九年不见的父亲,你因为什么坐牢呢?以后的每天晚上,王新云总要到火车站来,待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浑浑噩噩地坐在广场的一角,依靠着一根灯柱,像一个垃圾桶。带腥味的洋酒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灌,往事和幻想一波一波地往脑子里涌,苦辣,辛酸,糜烂,腐臭……这天早上,车站小小骚动了一下,因为一个男人的叫喊。来人哪,帮帮忙,救命啊!叫救护车!

    叫喊的男人是韦元恩,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昏睡迷糊的小伙子,是到过他家的记者王新云。

    一大早,韦元恩又从地下室出发,开始一天对儿子的寻找工作。他扛着一个包裹,经过火车站广场。他发现在灯柱下躺倒着一个人,走过去仔细一看,竟是认得的王记者!他叫了几声王记者,见王记者没有动静,他便动手去推,见王记者还是不醒,他就把他扯起来,使他靠在自己怀里。他用手朝王记者的额头一摸,吓了一跳,然后他就朝有人的地方喊。韦元恩的叫喊引来了一些看热闹和稀奇的人,就没有帮忙的。有人帮打电话叫救护车没有?他问。见没有人吭声,他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救护车迟迟不见来,着急的韦元恩背起王新云,往路边走。他的包裹没法拿,或忘了拿,就丢在那里。

    韦元恩拦了几辆出租车,都没有停下的。情急之下,他背着王新云站到了路中央。

    一辆眼看要“撞鬼”的小汽车,被迫把拦截的人送往医院。

    到了医院,王新云被放在急诊室的床上。戴口罩的女医生仍然闻到了患者散发的酒臭,她用手在自己的鼻脸部位前扇了扇,把臭味驱散。然后她戴手套的手翻开了患者的眼皮,看了看。接着她给患者探温。过了约十分钟,她看了温度计的温度,然后又坐回座位上,在那里写字。韦元恩看着着急,说,你倒是快救人呀!

    女医生不紧不慢地边写字边问韦元恩,你是谁?

    我叫韦元恩。

    我是说,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哦,我嘛,我是个农民。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来这里找儿子。但这个人我认得,是电视台的记者。他还到过我家,给我留了不少钱,帮助我找儿子。

    女医生说,是吗?她把在上面写好字的单子递给韦元恩。去交钱吧。

    什么?

    去收费处缴费呀,押金。

    韦元恩拿着单子问,多少?

    上面写着呢,一千。

    一千?可我没有一千呀?

    要交一千。

    可我现在只有一百。一百行不?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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