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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来米骨牌(5)

    陈聪说三个水库都有专人监管,没问题。

    张子清说哦,是这样,原来不叫水塘,叫水库。别以为那东西就会装水,现在弄不好,那些水就会变成炸药。三座水库变成挂在李市长脖子上的三颗炸弹,它要一炸李市长还有脑袋吗?

    陈聪说:“领导别急,看都弄成这样了。”

    张子清满身泥水,模样真是狼狈,他们这一路走得很不容易。他和小赵在南园建筑工地那边冒雨下水时,原指望对面山包情况会好一些。靠着手中一支拐棒探路,俩人在泥水里高高低低,斜行横走,如两只螃蟹般蹚过菜园,走上小山包,这才发现那一头也大量积水,通往东城的大段道路没于水下。他们在山包上的瓜棚里避了一会儿雨,略事喘息,小赵听到了张子清的手机铃声,提醒他看一看。手机上竟显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那一路雨大,手机铃响有如小孩尿尿,给雨水冲得一点不剩,根本就听不到。即使知道了,大雨之中确实也无法接听。未接电话都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市政府,还有就是东城区。张子清让小赵给东城区打了电话。当时陈聪一听张子清还在,并未失踪于途,被大水冲走,顿时松了口气,只说他们还没急死,已经让李市长骂死了。张子清让小赵把小山包的位置告诉他们,要他们派车接应。小山包这里车过不来,让他们在附近找一个车开得到的地点,两边到那里会合。陈聪那些人在地图上找来找去,打了几个电话,选定的地点却是迎宾路上的人行天桥。他们说那里地势比较高,没积水,也比较好找,远远地就能看见。张子清说当年不幸死了个乡下小孩,所以才有了那座人行天桥。眼下居然成了标志性建筑,大雨中靠它接头救命。

    他当时就在电话里询问情况。陈聪说张副市长放心,东城怎么回事?金耳环嘛。地势低,这么大的雨,低洼地积点水,正常现象,没事,不是什么问题。

    “有那么乐观?”

    陈聪说现在雨已经小了,看起来积水正在消退。各方面情况都还正常。

    张子清说:“你准备去睡觉了?”

    陈聪说他不敢,张副市长还被困在水中,他哪里睡得着。

    “李市长没告诉你他很担心吗?”

    陈聪说他知道李市长昨天晚上吃了四粒安眠药,但是没有睡着。

    张子清问陈聪是不是也吃安眠药了。陈聪说没有,市领导吃的东西,区领导哪里敢用。听说该药吃多了不利健康。张子清立刻发布指示,让陈聪马上去找一瓶安眠药备用,不必等到当市长,现在就可以用。东城这边最好老天保佑,平安无事。一旦出问题谁都救不了他陈聪,到时候恐怕只好去吃那个。陈聪叫:“张副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张子清说:“赶紧把车派来。”

    张子清是陈聪的老领导,彼此讲话很亲切。陈聪到东城之前当过市政府办主任,是孙庆明的前任,当时他总在张子清身边跑前跑后,对张子清的风格很熟悉。张子清对陈聪的秉性也了解,这人活络,要紧时候却常把握不定。张子清急着涉水爬山赶往东城,有这方面的缘故。从小山包到人行天桥还要走一段路,其间还有大片水面。张子清打完电话,稍微收拾一下,即和小赵一前一后走出瓜棚,冒雨赶路。那时感觉雨真是小了一些,不像刚才噼里啪啦乱箭一般打得人周身疼痛。经过南园村外一个土坎时,雨雾中出现几个人影,踩着一片水花朝他们跑来。原来是当地乡镇和村里的几位干部,接到市政府办公室直接挂来的紧急电话,顶着大雨出来找人,与他们不期而遇。两边接上头,张子清等二人于大雨泥水中孤军奋战蹒跚而行的历程就此宣告结束。他们走过迎宾路人行天桥,上了守候在路边的别克轿车,直奔东城区防汛指挥部。陈聪在大门边扶住张子清,除了招呼立刻报告,还有一个动作是接过张子清手中的拐棒,把它递给身后的一个年轻人。

    “赶紧收拾清楚,把污泥洗净,水迹擦干。”他说。

    “要那么隆重吗?”张子清说。

    陈聪发笑,说张副市长光临,不隆重怎么行?他郑重请示,要不要给拐棒抹油?

    张子清说:“陈聪你少给我抹油。”

    张子清在指挥部里换下湿衣服,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听汇报。陈聪报告说,今天东城区的降水集中于中午前后,因雨量过大,泄水不畅,虽排水站全力抽水,一时还是多方告急,城乡低洼地带普遍积水。目前雨势减弱,积水稍退,情况转好。“有房屋倒塌和人员伤亡吗?”

    陈聪说,城郊地带各乡镇都报发生房屋倒塌,倒的主要是建于低地、遭受水淹的土坯蘑菇房。也有个别年久失修的危房倒塌。目前没有人员伤亡。

    “市领导下过死命令,不得死人。”陈聪说,“这几天区乡村干部天天在下边跑,从破房子往外拖人,谁想死也得看时候,这个时候不行。”

    张子清说:“还是那句老话,人命关天,救命水火。”

    陈聪笑,说他早几年一直跟着张副市长学习“救命水火”。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搞错了,人家那叫“救民水火”,或者说是“救民于水火之中”,古代文件里的提法,中间那个字是民不是命。张子清眼睛一瞪,说,后来才知道?水平太低。咱们一向都知道,但是就要这么叫。一人一命,没有命哪里还有民?他以前解说过,陈聪忘记了吗?陈聪说没忘记,记得清楚着呢。

    他们说的什么事情旁人听不明白,只有他俩彼此知道。

    张子清要陈聪调车,不要刚才那辆别克车,要越野车,四轮驱动,马力大的,可以跑山路。他这就上梅岭去。

    “那边真没大事。”陈聪劝告说,“张副不必劳驾。”

    张子清说不劳驾哪行。梅岭梅溪梅一梅二梅三,梅到一块了。没事就好,一有就是大事。东城这里低洼,所谓母猪一尿成灾,下一阵雨积一寸水,这都不是大事。那边不一样,有三颗炸弹,炸了就得死人。



作品集杨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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