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2
时间:2013-04-25 作者:阎连科 点击:次
最后一名女知青 > 2
午时的镇子,照常是有几分冷清,更况且这个时辰,正是人家的饭时。然在黄黄的眼里,镇子已经远比它的寄籍之地张家营子繁闹了许多。至少在张家营子,见不到有丛人群,将另外一人捆绑起来,胸前挂一纸牌,让他在背后倒敲着铜锣,慢慢腾腾地穿街而过。而别的旁人,貌似押解,其实在那人身后,并不真的如何,各自吸着纸烟,闲谈了什么话题,只待那人倒敲的铜锣,声音淡了,或敲得慢了,才想起朝他屁股上踢去一脚,再或拿刚燃的烟头,小心地朝那持锣锤的手上戳烧一下。烧一下,那人就要跳一下,将那铜锣敲得响亮而又均匀,使一条街上,都滚动着铜的声音。只要那锣声响亮,这丛人群,也就各持一身善良,说说笑笑,悠闲得如散步一般。这样的风景,张家营子绝无仅有,就连那叫狐狸的知青,把张家营村的六头耕牛,全部杀死,村人也无谁动他过一个指头。 说起前往监狱的招子庙,黄黄对这宗秘密早已烂熟于心。说起来,它是同叫梅的女主人一道走进张姓的家门,而成为张家真正的一员。事实上,张家所有的事情,它比这年轻的梅都知道得更为详尽具体。但是,它却总是沉默着不言。它所知道的,你只能从它那双小圆眼中看将出来。那双圆眼,不断地流露出它隐藏秘密的全部漏洞。 那个时候是在晚饭以后,村子里静得无声无息,梅拾掇了锅碗,男主人在屋里批改学生的作业,婆婆从屋里走出来,在月光中迟疑片刻,将儿媳梅从灶房唤出,坐到了黄黄的身边。 婆婆说:“我明儿想去白果树山的招子庙。” 儿媳便默下不语,朦胧的月光,洗在她的脸上。她脸上的清瘦,如同秋天的一片黄叶,写满了将落的苦愁。招子庙的故事,原在下乡之前,本是城里人对乡土社会嘲弄的谈资,年少时听过一笑了之,剩下的只是内心对乡下人愚昧的藐视。如今风云变幻,人世动荡,使自己不得不沦为一个乡下的民办教师。和张老师结婚,也本是为了对命运的解脱,以求一息安定,哪怕一生不再返城,只要心中能有闲适便好。同来落户的知青,断断续续都又返回了郑州,最快的仅下乡三个月,便回省城做了百货大楼的服务员。要知道,当时的世事形势,导致物资极其匮乏,乡下人买不到火柴,不得不用铁镰与石头撞击取火,是件常见的事情。而那做服务员的同学,却又专卖火柴、煤油、布匹等日常用品,消息传来,同车来到张家营的八名知青,谁的眼睛都红了半晌。就是最后离开张家营的,也在一家工厂做了三年工人。活虽累些,但工资高得出奇,还在学徒阶段,每月就拿到六十七元的钱。剩下的她,又在张家营孤独了整整三年,返城的人每年都有,到她面前却总是没有名额。到临二十八岁,就是在城里说出这个数字,对方也会暗自哎哟一声。怀着索性做一个农民的心境,完婚二年,却从未有过身孕。当然,她不会同一般女人一样因此自暴自弃。医院的医生又明确说你们夫妻都生理正常,只是年龄大了。怀着信心有安排地进行夫妻生活,月经却总是如期而至,从不错误一天,连怀孕的假相也未曾有过。既然成家,当然渴望膝下有儿有女。要认真说来,倒不怕无女无儿,丈夫是村里的老民办教师,不消说的知书达理,操行高正,为人笃厚;婆婆虽不识字,却因自己是落户的知青,凡事又都让着三分,真的不能生育,想她也不会有如常人一样指桑骂槐。可是自己却受不了没有儿女的寂寞。 她用手梳理着黄黄背上的绒毛。问婆婆说: “你不是已经去过了招子庙嘛。” “和尚说无死无生。去的都不是时候。” “等谁死呢?” “那监狱不断有人死哩。” 她的手在黄黄的背上忽然僵住,月光在脸上冰出一层青色。过了片刻,她说明儿我和你一起去吧,倒真想看看那和尚招子的戏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