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骤雨(第二十九章)(2)
时间:2013-04-21 作者:周立波 点击:次
“我……身上不来了。不知是有病呢,还是咋的?早该来了,过了十天期,往常一天也不差的。” 她脸上绯红,心里却有一种道不出口的欢喜,紧紧搂着马崽子,把自己的脸蛋贴在马崽子的长长的小脸上。郭全海没有吱声,她却像开了话匣子似的,不停地闲唠: “老孙头说:今年松花江是文开,冰往底下化,年景不会坏。庄稼上得快,种啥都能有七八成年成。早先,没马哈马地②,种不起小麦,今年咱们跟老田头伙种二三亩,到年也能包半拉月饺子。” ①即红薯,北京叫白薯。 ②翻地。 郭全海还是不吱声。刘桂兰轻轻打一打朝她咂儿上乱蹦乱踢的马崽子的腿子,又说: “杨树枝枝上都长上了小红疙疸,有些还冒了花苞。小枝梢梢上都冒嫩绿叶芽了。小猪倌说:‘山上雪化了,花开了,槟榔花、鞑子香花、驴蹄子花、猫耳朵花,还有火红的、鹅黄的、雪白的山芍药花,满山遍野的,都开开了,星星点点,五颜六色,又香又好看。’小猪倌还送你一根木头,说是狗**木。”她说着,伸手从炕席底下,掏出一根二尺来长的焦黄的树根。“这是狗**木头,能治病,能去火,小猪倌还说:‘用这木头磨做筷子,菜里放了毒药,筷子伸进去,就冒烟。’他说你斗争坚决,反动派心里有你,不定放毒药药你,得加点小心,送你这个磨筷子。” 郭全海笑起来说道: “哪有这事?狗**木熬药能去火,那倒听说过,哪能试出毒药来?别信他孩子话了。” 刘桂兰还唠了一些山里和地里的闲嗑,郭全海想要说话,但是又不说,刘桂兰忙问: “你是咋的呐?” 郭全海寻思,总得告诉她的,就简捷地说: “我要参军去。” 刘桂兰心里一惊,抱在怀里的小马驹子放松了,她问道:“你说啥呀?” “我要报名参军去。” 刘桂兰凑近他问道: “你骗我是咋的?” “骗你干啥?我跟萧队长说了。” “他能答应你?” “怎么不答应?” “农会的工作能扔下?” “大伙另外推人呗。” 刘桂兰知道这是真的了。过门以来,半天不见郭全海,她就好像丧魂失魄似的。如今他要走了,去参军了,她嘴上说:“好,那你去吧。”心里却酸一阵,两个胳膊软绵绵,抱着的小马崽子,从她怀里滚下来,摔倒在炕上,蹄子乱踹,想爬起来。它连跌带晃地站起来一会,又摔倒了。头正搁在刘桂兰的盘着的腿脚上,一滴冷冷的水珠掉在它的晃动着的长耳丫子上,接着又一滴。它不知道这水珠是啥,不知道这是妇女的别离的眼泪。 郭全海把小烟袋别在腰里,过来替刘桂兰脱下棉袄,扶她躺下,他也解衣躺下来,脑瓜搁在炕沿上,低声说道:“别哭,你一哭,我心就乱了。参军的人有的是,打垮蒋匪,我就回来的。萧队长说:‘蒋匪快垮了。’” 刘桂兰还是哭泣着。郭全海往年打胡子的那股劲头又涌上来了。他心一横,骂起来了: “你哭啥,要扯腿吗?要当落后分子吗?” 刘桂兰用手背擦干眼泪,说道: “我不哭,我不哭了。” 但是不听话的眼泪还是像断线的珍珠似的,配对成双地往炕席上掉。她接着哭溜溜地说道: “我也知道,你去是对的,不用跟我说道理。我就是个舍不得。咱们在一块堆的日子太浅了。” 郭全海打断她的话说道: “往后在一块堆的日子多着呢。” 刘桂兰手擦着眼窝又说: “我要是男人,跟你去多好。” “在家生产也当紧。咱们合计一下,家里还有啥活要干的,明儿开大会,我就报名了。” 刘桂兰脑瓜靠紧他**,黑发抵住他的下巴颏。她低声地说: “家里事倒不用惦记,咱们宗宗样样都有了。你这一去,不知有几年?” “快了。蒋介石跟他的美国爸爸,都不抗打。一两年后,打垮蒋匪,就能回家。我准挣个功臣匾回来。” “衣裳铺盖,啥也没有收拾好呀,还得几天吧?” “那不用你操心,啥也不用带。这一报名,三两天就走。你怎么的,又淌眼泪?妇女都不结实。别哭了,听小鸡子叫了,咱们再躺一会,就得起来了。忘了告诉你,你的请求,我跟萧队长说了,你还得自己去请求。” “啥呀?”,因为别离,刘桂兰一时懵住了,记不起来。“你要入党的请求。” 刘桂兰抬起头来。她知道郭全海是共产党员,她自己早想参加党。郭全海干的事,她都想干。她想她入了党,懂事更多,和郭全海更挨得近了。她连忙问道: “萧队长说啥?够不够条件?” 郭全海瞅着她泪眼婆婆的脸庞说道: “条件倒是够,可是不能哭,你要再哭,就不够资格,哪儿也没有哭天抹泪的共产党员呀。” “我不哭了,我再不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