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36)
时间:2021-03-09 作者:张洁 点击:次
不论胡容说什么,似乎都拉不住、留不住妈了,妈突然就像修练到了四大皆空 的境地。 可是过了一会妈又要求胡容帮她练习从椅子上起立坐下的动作。 胡容让她休息一会再练。 她说:“我要练,不然张洁又着急了。张洁对我很好,可是她的脾气让人受不 了。” 妈在美国的时候也对唐棣说过:“你妈是很孝顺,可是她的脾气太犟、太急, 我受不了。我知道这是因为她的心情太坏了。” 确实像妈自己说的那样,她嘴上虽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心里什么都清楚。 曾几何时,我难道不是一个老是笑嗬嗬的傻姑娘? 不论与多么刁钻、阴暗、狷介的人相处,都能相安无事。倒不是我有多么宽宏 大度,而是天生成的没心没肺、浑然一片、轻信于人。不论谁坑害了我、甚至卖了 我,不要说以牙还牙,就是觉悟也难。偶尔品出些滋味,也是转眼就忘,从不知道 记恨。曾经有个长我许多、清华五二届的追求者,对我的评价即是“浑然一片”。 在我林林总总的候选人中,那是母亲看中的两个中的一个,另一位是中学时代一个 姓付的同学。 这两个人都是品行极好、忠厚老诚的知识分子,后来全都当了高级工程师。其 中一个下落不明。提起他,妈老是痛惜他说:“恐怕早死了,他得的一定是肝癌。” 另一个在五七年的整风反右中遭了大难,从此心灰意懒,最后丢弃了他的学业,跟 着儿子到日本去了,自食其力地在一家公司看大门。说,“即便如此,老死他乡, 我也不会回去了。” 我在婚嫁方面,从没有听过妈的话,这当然是她这辈子最伤心劳神的事。 可我就是听了妈的话选择其中的一个,我就能幸福吗? 婚姻可能是人生最难、或许根本就是无法破释的谜。 记得有个中学时代的女友问我:“你为什么老是笑,你真是那么无忧无虑吗?” 是的,那时候我只会笑。甚至十几年前我也笑得不少,即使在所谓生活作风不 好而饱受世人耻笑的时候;即使在穷困潦倒,贫血得晕倒在地、衣衫补了又补的时 候…… 就是这几年我的脾气才坏起来。 也许是因为我不得不抛却幻想,面对人生的种种缺憾,可又无法回避这缺憾的 伤害…… 觉得自己对人人都有一份应尽的责任,既要尽孝道、又要尽妇道,以及朋友之 道。还要挣钱养家,又件件都想做好。结果不但没有本事将这包揽天下的角色演好, 反而累得七窍生烟、六欲全无…… 但是又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把这神圣的角色死心塌地、任劳任怨地扮演下去, 便只好自哀自怜、心生怨气…… 我被做人的重担压迫得失去了耐性。
第十章
这期间妈还问了问做过放疗的胡容,放疗疼不疼?胡容说,什么感觉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