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名著 >

捣蛋鬼日记(3)

  姐姐们对我进行了一番训话,长得就象守斋时听的祷告那样。内容无非是要好好的,不要干坏事,对客人们要表现出有教养以及类似的话。所有的男孩子都懂得要耐着性子听她们说上一小时,并且要表现出对长者的顺从;其实,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自然,我总是回答“是。”于是,我得到许可,走出我的房间,到下面客厅里转转。

  一切都准备好了,舞会马上就要开始。多漂亮啊!客厅里灯火辉煌,镜子里反映的灯光更耀眼!到处摆满了盛开的鲜花,到处漂散着诱人的芳香。

  但是,最好闻的是摆在餐桌上的奶油巧克力和香草奶油,堆得高高的各式糕点和面包,以及在盘子里不断散发香味的红、黄色冰淇淋。餐桌上还铺着非常漂亮的绣花台布。悦目的银器和水晶灯也都在闪光。

  姐姐们打扮得漂亮极了。她们袒胸露臂,穿着白色的衣裙,两颊红红的,眼睛里闪着幸福的光。她们挨个地把客厅、餐厅都检查了一遍,看看东西是不是都放好了,准备迎接客人。

  我到楼上房间里马上写下了这些舞会前的情况。现在,我的头脑很清醒……因为等一会儿,我的日记,我就不能担保是否还能在你的上面写下我的印象。

  时间很晚了,但在睡觉前我首先要讲一下舞会的情况。

  当我从楼上回到客厅时,小姐们已经来了。有些是我认识的,例如象玛内莉、法比娅妮、比切·罗西、卡尔莉妮以及其他人。来宾中还有一个叫梅罗贝·桑蒂妮的干瘦女人,她跳起舞来的动作让人恶心,为此,维基妮娅姐姐还给她起过外号。

  小姐们到得很多,但男的却很少,只到了露伊莎的未婚夫科拉尔托和乐队的人。乐手们都叉着手坐在那儿,等着让他们演奏的信号。钟上的指针指到了九点,于是,乐队开始演奏起波尔卡舞曲,但是小姐们仍在客厅里转来转去,互相交谈着。

  接着,乐队又奏起了马祖卡舞曲,两三个小姐决定先自己跳起来,但没有什么意思,因为这种舞需要男舞伴带的。

  这时已经九点半了。

  我的可怜的姐姐们,老是睁着眼睛望着钟的指针,并不时地转身看着门口。她们凄惨的神情让人怪同情的。

  妈妈也很着急。我却趁这时一份接着一份地吞下了四份冰淇淋,而且谁也没有发现。

  其实,我心里也是非常后悔的。

  终于在十点钟还差几分的时候,门铃响了。

  小姐们觉得这铃声比钢琴的乐声还动听。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气,转身朝门口望着,等着她们久盼的男舞伴。我的姐姐们都跑向门口,去迎接男舞伴的到来……

  但是,进来的不是男舞伴们,却是卡泰利娜,她把一个信封递给了阿达。露伊莎和维基妮娅围着阿达问:“是谁不能来?!”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既不是一封信,也不是请帖,而是她们熟悉的一张照片,是一张锁在露伊莎桌子抽屉里很久的照片。

  露伊莎的脸红了起来,但她马上就对照片产生了疑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搞的?”

  过了一会儿,门铃又响了……小姐们又重新朝门口望去,期待着她们久等的舞伴。但是象刚才一样,卡泰利娜又递上了一封使姐姐们心发慌的信。信中夹着另一张前天我送出去的照片。

  五分钟后,门铃又响了,又是另一张照片。

  姐姐们的脸涨得通红。这时,我使劲地让自己别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因为事是由我造成的。我低着头拼命吃夹肉面包,来掩饰自己的不安。我非常懊悔自己所干的事,恨不得钻到什么地方去,只要不看见姐姐们就行。

  最后乌戈·法比尼和埃乌杰尼奥·廷蒂来了,他们显得很高兴。我可知道他们为什么高兴!我记得姐姐在法比尼的照片后面写着“多么可爱的小伙子!”,在廷蒂的照片后面写着“漂亮,世界上非常漂亮的,漂亮极了!”

  但是,舞会上连同跳舞时蠢得象狗熊一样的科拉尔托,一共也只有三个男舞伴。三个人怎么能满足二十多位小姐跳舞呢?

  乐队奏起了四步舞曲,但是跳这种舞更必须有男舞伴伴跳。这样,舞会就显得更加冷冷清清,大家都很扫兴。

  只有怀着恶意的人,这时才会因为舞会的失败而幸灾乐祸,而我的姐姐们却可怜得几乎哭了起来。

  不过,饮料倒很好喝。尽管我为破坏了舞会而心事重重,仅仅①喝了三四种饮料,但我要说,最好喝的是马莱纳,利贝斯也不错。

  正当我在客厅里逛来逛去的时候,我听见露伊莎小声地对科拉尔托说:“我的上帝,要是知道是谁捣的鬼,我可饶不了他!……这个玩笑开得太荒唐了,明天肯定要传得满城风雨,谁能受得了啊!唉,要是我知道谁捣的鬼就好了……”

  这时,科拉尔托走到我面前,眼睛盯着我,对我姐姐说:“可能加尼诺能告诉我们是谁捣的鬼,不是吗?加尼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回答着,但觉出自己的脸在发烧,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什么意思?那么,是谁把露伊莎房间里的照片拿出去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噢,可能是小猫毛利诺干的……”

  “什么?是猫干的?”姐姐怒视着我。

  “是的。上星期我拿了两三张照片让它叼着玩,可能是它把照片叼到外面,丢到马路上了……”

  “好哇,原来是你干的!”露伊莎吼着,她脸红得象烧红的炭,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露伊莎凶得好象要把我吃掉似的。我害怕极了,急忙在衣袋里塞满了杏仁饼,躲回了我的房间里。

  当客人走时,我已经脱衣服睡觉了。

  校记①:这一句原文是“仅仅才喝了三四种饮料”,那么,“仅仅”与“才”中的一个该删掉。

[NextPage10月16日]

  10月16日

  天刚亮。

  我做了一项重大的决定。在行动之前,我要在我的日记上再写上几行。我的日记已经记载着我许多欢乐和伤心的事,尽管我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昨天晚上舞会结束后,我听见她们在我的房门口叽哩咕噜说话,我假装睡着了,所以她们没有叫醒我。但是,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肯定要挨她们的打骂,虽然挨爸爸揍的地方还疼着呢。

  想起这事,我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对于我来讲,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有在爸爸、妈妈和姐姐们起床前从家里逃跑。这样,将使他们懂得,孩子们有了错应当改正,但不能靠棍棒。因为,正如历史告诉我们的那样:虽然奥地利人对我国广大的、为争取自由而斗争的爱国者们进行了残酷的镇压,但是,棍棒只能伤他们的皮肉,却不能动摇他们的信念。

  因此,我准备逃到乡下,到贝蒂娜姑妈家去,她家我去过。火车是六点钟开,从家到火车站半个小时就足够了。

  逃跑的准备工作已经完全做好了。我带上了两双袜子,一件替换的衬衣……家里静悄悄的,我将轻轻地、轻轻地走下楼梯,到乡下去,到自由的地方去……

  自由万岁!

[NextPage10月17日-1]

  10月17日

  贝蒂娜姑妈还没有起床,我趁这个时间写下我昨天的遭遇,这些遭遇真应该用萨尔加利①的笔调来描写。【原注①:萨尔加利:十九世纪意大利著名探险小说家。】昨天早上,当家里人都还没有醒时,我从家里逃了出来,按照计划的那样,向火车站走去。

  我已经想好了实现计划的方法,也就是跑到贝蒂娜姑妈家去的办法。由于我没有钱买火车票,也不认识去姑妈家走哪条路,就决定进车站去找上次去姑妈家乘的那班火车。我可以朝着火车开的方向,沿着铁路一直走到姑妈家住的伊丽莎白村,这样不会迷路。我记得乘火车需要三个多小时,步行的话,我估计在天黑之前也能到达。

  我到了火车站,便买了一张月台票进了站。火车刚开来不久,为了不让熟人看见,我朝车尾走,以便穿过铁路,到车厢的另一边去。

  当我走到最后一节车厢时,发现这节是用来装牲畜的车厢。车厢上面有个小岗亭,是刹闸人待的,里面却没有人。

  “要是爬到小岗亭上去呢?”我突然想。

  在这一刹那间,我发现没有人注意我,便迅速地爬上小铁梯,钻进了岗亭。我坐在里边,用双腿夹着铁闸,两手扶着闸盘。

  一会儿,火车开动了,汽笛声刺得我脑袋直发胀。从岗亭上,我看到装满煤的火车头,拖着一长串的车厢;同时,也发现岗亭后面的窗玻璃全被打碎了,只有窗角上还留着一些玻璃碴。

  太好了!小窗子正好同我脑袋一样高,我能看见列车在笼罩着晨雾的田野上奔驰的情景。我非常高兴,为了以某种方式庆祝一下我的好运气,我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小杏仁饼放在嘴里嚼起来。

  但是好景不长,天空变得昏暗起来,不一会就下起了密集的雨,刮起了大风。周围的山里,惊雷一个接一个地响着……

  我一向不害怕打雷,但这次却感到害怕了。因为我眼前的情景同起初完全不一样了。

  我想到这列车上有着许多的乘客,而我却是孤独一人,谁也不知道我在车上。无论是亲戚还是陌生人,都不知道我现在正面对着巨大的暴风雨,情况又是这样的严重。

  我想起爸爸讲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

  他说过火车上的服务和设备简直差得无法形容,现在我在小岗亭里证实了他的这句话,正如我前面说过的。小岗亭的窗玻璃全被打碎了,风和雨从窗子里吹打进来,把我迎着风的半边脸吹得冰凉,同时我感到另外半个脸却在发烧。这种情景就好象半个脸是浸在喝了会发烧的葡萄酒中,而另半个脸是浸在冰水中一样。我不由又想起了前天晚上的那场舞会,就是那场舞会才使我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最坏的景况是火车开进隧道的时候!隧道里弥漫着火车头喷出的蒸气和浓烟。它们都钻进了我小小的岗亭里,使我呼吸都感到困难。我觉得自己好象在洗一场蒸气浴。可是,当火车开出隧道后,这蒸气浴又马上变成了冷水澡。

  在一条最长的隧道里,我憋得都快要透不过气了。烟雾和蒸气缠绕着我的全身;钻进小岗亭的煤灰又象是在烤着我的眼睛,我感到眼睛都要被熏瞎了。尽管我使劲地忍耐着,但已经觉得四肢都发软了。

  就在这时,我的精神力量却战胜了绝望的情绪。我想到许多最著名的英雄,如鲁滨逊等,他们都经历了这种黑暗的绝望的考验。我终于要死了(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想在临死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一个不幸被闷死在火车上的男孩的最后一句话。我用在岗亭椅子下摸到的一块熄灭的硫磺,在日记上写下了:“为自由而死!”

  我没能够把话写完,因为我突然感到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肯定是晕过去了。我相信要不是我用双腿夹住铁闸拦住了身体,那么肯定会从小岗亭上摔下去,被火车碾得粉身碎骨。

  当我醒来时,冰冷的雨点正打在我的脸上。我觉得寒气直往骨头里钻,牙齿在上下不停地打战。

  幸好,火车在这时停了。我听见有人在报我要去的站名,便扶着小铁梯往下走。由于我的两腿直发抖,结果一失足就摔了下去。

  走来了两个搬运工和一个铁路职工。他们发现我后,好奇地望着我,问我为什么要爬到小岗亭上去。

  我回答说我刚要上去,但是他们把我带到了站长室。站长让我对着镜子站着,问道:“喂,你是刚上去吗?那么,你这张脸是什么时候弄得象掏烟囱的?”

  我照着镜子,连气也没敢喘,我简直都认不出自己了。

  这次倒霉的旅行弄得我浑身上下都是煤灰。镜子里的我满脸漆黑,就象是一个真正的埃塞俄比亚人,而且衣服也脏得不成样子。

  我被迫承认了是怎么到上面去的。

  “啊!”站长说,“你到贝蒂娜·斯托帕尼那儿去?好,就让她付款。”

  站长又对铁路职工说:“写一张罚款通知,罚三张三等车票的钱,因为他违反规定坐到了铁路人员专用的小岗亭上。”

  什么?我当时简直想骂站长是一个出色的小偷。铁路上理应体谅我,我乘坐的岗亭条件极差,甚至运牲畜也不用敞篷车。而他们竟然要罚我三张车票钱!

  但是,当时我感到身体极不舒服,只是说:“既然在岗亭上旅行这么贵,那么你们起码也应该在玻璃窗上安上玻璃!”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站长听我这么一说,马上就叫来一个搬运工,让他去检查一下我乘的小岗亭。当他们知道窗上没有玻璃后,又给我增加八十分的罚款,作为我打碎玻璃的赔偿。

  我又一次体会到爸爸骂铁路上的人是有道理的。我害怕他们再把火车晚点或火车头出毛病的费用,都加到我的头上,所以没有再吱声。

  就这样,铁路职工把我带到了伊丽莎白村。我都形容不出,贝蒂娜姑妈看到我象一个脏叫花子一样站在她面前时,是多么惊讶!更坏的情况是她付了十六里拉二十分的罚款,给那个职工的小费还没有算在内。



作品集捣蛋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