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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遗事(11)

??初三日早,有中使坐元帅府庭下,引帝后于前,传曰:‘天水郡公父子可往安肃军听候指挥,来日便行。令元帅府发遣。’初四日,元师府吏呼帝曰:‘官家圣旨令汝安肃军居住,今日便行。’乃徒步前行,僺者二十余人,自元帅府行至晚,始出燕京北门,宿捕司房。

??六月初一日,时盛暑,行沙渍中,每风起尘埃如雾,面目皆昏;又乏水泉。监者二十余人,为首者阿计替,稍怜二帝,乃谓曰:‘今大暑,热稍稍食饱,恐生它疾,此中无药。’至有水处,必令左右供进。又戒左右勿得叱喝。日中极热时,亦得稍息于木阴之下。时帝年二十二岁,太上年三十六岁,形容枯黑,不复有贵人形质。若此行无阿计替护僺,六月甚暑中,一死无疑也。十二日,至安肃军城下,其城皆是土筑,不甚高。入门,守僺搜抢,以至郑后脐腹间亦不免摸过,虽它人出入亦然,盖入城防内事故也。行经数街,始至官府。入门,引帝入,及太上、太后立庭下,左右喝名,令帝拜讫;知军别呼缘衣吏引帝三人出门,入一小室,令帝坐其中,送粟米饭浆令帝后饮啜。阿计替凡出入则安慰方去。自此帝封固室中如前。时帝后自春及夏,渐行泥水间,衣服垢腻,又生虮虱,以致循行苦楚不胜言,赖阿计替令左右为其洗濯。知军使人呼帝至庭下,且传北国皇帝圣旨曰:‘天水郡公赵某父子并给赐夏衣。’视之,乃纱帛二疋,生绢一段。令帝谢恩。帝拜受,使人持其物同归。其物为监者收其半,复以旧褐纱衣井生绢付帝曰:‘可衣,庶免汝裁造也。’或一夜闻外喝声,众大惊,火光连天,杀人大乱。盖安肃知军二人,一是契丹,一是大金。二人不和,其契丹人欲杀大金,剑二帝南归,投西夏结连叛去。谋尚未发,偶以酒醉鞭挞一奴,奴告大金军,遂举兵围契丹人,杀伤殆尽,至晓方定。火烧屋宇百余间,被杀伤者七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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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日早,大金知军在庭上,引帝至庭下,且责曰:‘你与契丹结连杀我,同归西夏,昨夜已杀了也。今奏知大金皇帝,共你理会。’帝曰:‘某在囚中,防固甚密,何由与彼通情?’知军怒曰:‘见有告首人在,你勿得胡说,口?煞好公事!’帝争不已,知军命左右以鞭挞之,帝口出血齿碎,令人拽去,复至室中,帝泣不能出声。是日饮酒不至,惟监人私以浆水进之。

??二十三日,知军坐厅上,命引帝至庭下,再拜听诏曰:‘赵某父子朝廷免罪,且令居止安肃军,进结连同知李奉国,意欲反叛。本欲赐罪,更令往灵州听候指挥,仰安肃军发遣前去。’读讫,命吏引去。帝再拜谢恩,哽咽不能言。知军怒曰:‘汝尚敢如此!你当要杀我,我今日如何放得你?’命左右拽帝坐地上,以柳条鞭十五余人。帝哭泣如雨,痛楚久而方苏,戒左右便行。至晚出门,帝身有伤,苦痛,起止不能。太上因暑热成病,狼狈万状。如是数日,始达灵州,如前拜同知于庭下;令左右引帝入土园中,内外有兵守僺,虽衣带皆为取去,盖防甚自缢也。日惟一食。

??十月或日早五更,忽偢声四起,人兵奔乱杀戮,火光烛天。乃同知下千户三人作乱,因同知夺其妻,故举兵杀同知家眷六十余口,及市中百姓六七百家,至日中方定。其千户者三人,皆下马至帝前,携衣数件自牖中兴帝曰:‘与你。吾曹三人,今归西夏矣。汝国中南京康王已做官家半年,勉之,勉之,必有归去之期!监者二十余人,吾皆杀之矣。吾不可久留。’赠帝干粮数器,各上马而去。经三日,别军始至,城中方定。帝谓太上曰:‘阿计替为前日反者千户所杀矣!城中大乱,吾父子不敢出此奈何?’未已,阿计算自外至曰:‘且喜无事!’帝问之,阿计替曰:‘我于死人堆中藏伏两日夜方得脱。’由是阿计替复监视二帝。

??或日,阿计替引帝至庭下,有紫衣二贵人对坐堂上,呼曰:‘识我否?’帝曰:‘不识。’紫衣曰:‘我盖天大王,乃四太子之伯父。’良久,屏后呼一人出,帝视之,乃韦妃也。太上俯首,韦妃亦俯首,不敢相视。良久,盖天大王呼左右赐酒与二帝太后曰:‘我看此个夫人面。’盖韦妃为彼妻之。酒罢,谓监人曰:‘善护之。’阿计替引帝再入前室,然稍稍缓其监,饮食略备。以此经一冬,衣服亦稍可以御寒矣。

??金天辅十一年春正月一日,大金仃偍放囚禁,虽死囚亦得少出。阿计替引帝出外纵步,但不许出府庭门。帝观玩,忽有一妮婢,衣褐衣,口称韦夫人遣来,手持一盒子,且曰:‘夫人教传语十一官人、八官人且认耐。’且密语曰:‘闻知九哥已即位,恐有归路,未晚也。’其人将盒子中物置太上衣中,奔走而去。帝视其物,皆枣创所烧大饼也。阿计替乃引帝入室中,问:‘适间九哥是谁?’帝曰:‘九哥乃康王,吾之弟也。今韦夫人是九哥的母,来相报也。’又问:‘十一官人是?八官人是谁?’帝曰:‘十一官人吾父也,八官人乃我也。’遂将其物与阿计替并新到监者共分而食之。

??二十日,阿计替谓曰:‘今月二十九日,北国皇帝生日,天下作宴。宴罢,赴燕京上寿。’是夜更阑,阿计替复引向来送饼妮婢至帝前曰:‘夫人传语十一官人、八官人,三两日中往燕京去也。后来与不来,未可知也。且保重将息!’言已,急行甚速。其它监者已觉,争问其实。阿计替叱之曰:‘汝等不闻。同知有指挥事!’遂不复问。是夕,太上太后闻韦夫人去,甚不乐。二十三日,闻夫人同盖天大王领马骑前去。留下千户五人,内一主首名啜鸡兀,领从者三十余人至帝前曰:‘盖天大王、韦夫人共你父子二人口?煞好公事!似你这般人,留之何用?若五七日,闻知盖天大王,共你契勘这一场公事!’又戒监者二十余人曰:‘防固不可少缓。’自此帝复与监人拘执如前。俄有持酒至曰:‘金国皇帝生日,例赐酒肉。’帝就食之。

??二月一日,有探骑至官府中报主首啜鸡兀日:‘北国皇帝已差盖天大王往关西交点五路财谷,别有文字差兀西哺途作此同知也。’初二日,有番吏持文字前来白帝曰:‘新同知到之案款状曰:‘近封天水郡公赵某,同男赵某,与妻郑氏各拜’若干词状,番吏执去。初十日,同知到灵州,引帝至庭下问讯,语言不可辩,令左右引去之。少刻,阿计替入谓帝曰:‘新同知言其父因从四太子往江南,为刘三相公捉了。今来恨南家,将汝三人苦楚。’又移二帝入一小室,湿淖不可居。帝泣相谓曰:‘吾父子死于此矣!’又遣阿计替往燕京下文字,须二十日方还,‘二官人且忍奈安心!’言毕而去。

??三月初九日,忽有一褐衣番人到囚所,持文字曰:‘皇帝圣旨,又教你三人往污州听候指挥。’二帝泣曰:‘又复何地去?’俄有人引帝手,被执缚驱,至晚出灵州。自此已后,日行五七十里,辛苦万状。二帝及后足痛不能行时,有负而行者。渐入沙漠之地,风霜高下,冷气袭人,常如深冬。帝后衣袂单薄,病起骨立,不能饮食,有如鬼状。涂中监者作木格,付以茅草,肩舆而行;皆垂死而复苏。乃行三四日,有骑兵约三四千,首领衣紫衣袍,讯问左右,皆不可记。帝卧草舆中,微开目视之,左队中有绿衣吏若汉人,乃下马驻军呼左右取水吃干粮,次于皮箧中取出干羊肉数块赠帝,且言曰:‘臣本汉儿人也,臣父昔事陛下为延安铃辖周患是也。元符中,因与西夏战,父子为西夏所获,由是皆在西夏。宣和中,西夏遣臣将兵助契丹,攻大金,为金人执缚,降之,臣今为灵州总管。愿陛下忽泄!’又言:‘四太子下江南,稍稍失利。金国中皆言张浚、刘锜、韩世忠、刘光世、兵飞数人皆名将,皆可中兴。臣本宋人,不忍陛下如此,故以少肉为献。’言讫别去。经行已久,是夕宿一林下,时月微明,有番首吹笛,其声呜咽特甚。太上口占一词曰:

????‘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太上谓帝曰:‘汝能赓乎?’帝乃继韵曰:

????‘宸传四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折地,忍听搊琶。如今塞外多离索,迤逦远胡沙。家邦万里,令仃父子,向晓霜花。’歌成,三人相执大哭。

??或日,所行之地,皆草莽萧索,悲风四起,黄沙白露,日出向烟雾,动经五七里无人迹,时但见牧羊儿往来。盖非正路。忽见城邑,虽在路之东西,不复入城。时方近夏,榆柳夹道,泽中有小萍,褐色不青翠。又如此行十余日,方至一小城,云是西污州。僺者拥二帝入城。其地人烟稀少,监者云是昔日契丹道宗囚高丽王侃之所。其中方广不甚大,有屋数十间,皆颓弊,廊庑若官,篱落偍虞,不类人居。其护僺三百人,逐日旋伐林木,搭盖屋宇居住。经两三日,乃遣兵骑回归,止留护僺者六七十人在彼。帝与太后,只在中间一室,不敢出入。饮食日止一次,皆是粗粝;或时有少羊肉。

??或日,二帝相谓曰:‘我父子在灵州日,前后深得阿计替保护,知得南地消息。如今相别已经两三个月,不知其人还灵州也无?’言毕,有人前白帝曰:‘阿计替是我哥哥,我名查理,当时北国皇帝传使我二人监守你父子。如今阿哥被灵州同知使往燕京下文字,不久亦须此来;缘阿哥能写文字,虏主时时要申发文字,故必须此来。阿哥去日曾说与我,教保护你三人,安心不妨。’或日,阿计替回到舍中,揖二帝曰:‘且喜安乐!我自灵州往上京,又自上曰:‘秋今至矣!’俄空中雁声嘹呖,自北而南。时护僺者数人,皆为阿计替挥去。壁中有弓一张,阿计替曰:‘官人能弓矢乎?射雁以卜,此乃番胡事也。’乃手持弓谓帝曰:‘我代官人卜之可乎?’帝曰:‘然。’乃执箭仰天祝曰:‘臣不幸,上辱祖宗,下祸万民。若国祚复兴,当使一箭中雁。’以其箭付阿计替,一箭中雁,宛转而下。二帝拱手稽颡曰:‘诚如此卜,死且无憾!’阿计替微笑,取茅草爇火,破雁,炙而分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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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集 
 
  天辅十四年,金主自皇后山仙之后,喜怒不常,带刀剑宫中,有忤旨者,必手刃杀之。是时止有赵妃当宠,累欲以阴计中金主,以雪国耻。又因暑月,常以冰雪调脑子以进,因此金主亦疾。一日,因左右奏:‘赵某父子见于西污州听候指挥。近者四太子又为韩世忠败于金山,死于舟中而回。南朝之势,渐欲广大。可将此三人更移入北地。金主曰:‘可移向五国城。’时赵妃坐其侧,曰:‘陛下以臣妾故,倘庇其父兄,不至冻饿,亦妾之恩也!’金主曰:‘外事汝何得知?’妃曰:‘父母骨肉,何可不忍?陛下还有父兄也无?’语甚厉。因此金主发怒曰:‘留汝宫中,外有父兄之仇,内有啮忌之意,一旦祸起,吾悔何及!’妃曰:‘汝本北方小胡奴,侵上国,南灭炎宋,北威契,不行仁德,事务杀伐,使我父兄孩苦,他日汝亦遭人夷灭也!’金主愈怒,手刃杀之。

??或日,阿计替手持文字至前,白帝曰:‘我共大王又走六七百里路也!’帝曰:‘何事?’阿计替曰:‘得旨,又移我几个往五国城,来早起行。’次日,阿计替引帝徒行出,护僺者六十余人。出西污州,至晚约行六七十里,帝后俱不能行,泣告阿计替曰:‘何不告金主,就此地令将我敲杀?何故只管教我千里外去也?’阿计替曰:‘须是忍耐强行,忽思佗事。但有阿计替在,大王且莫忧。’似此又徒行五七日,郑后病甚,不能行,帝乃负之而进。是晚,后崩于林下,时年四十七岁。仓卒之际,路旁用刀掘坑,以身上衣裹而埋之。二帝皆哭之恸。护僺人亦有不忍者,亦有诟刿者,催促起行。又经二日始达五国城下。入城,颇与西污州相类。城中民居五七十家,皆荒残不成伦次。入官府,有大庭及廊庑皆倒损,护僺者引帝至庭下;庭上坐一紫衣番人。阿计替怀中取出文字示之,老番唯唯,使人引帝入左庑之下小扉,进一窄室,惟有小台可坐二人而已。四壁皆土墙,庭前设木栅,护僺之人缄封而去。日昃得食一盂,二人分食之。

??或日,上皇因器郑妃,一目失明,不能儭物,终日合目坐室中,呻吟求死,时年五十一岁,因语帝曰:‘吾祖宗二百年基业,一旦罹外国之腥膻,祸起奸臣之手,一家三千余口,今惟有汝一人在此,余外骨肉流落,闻之皆为奴婢。虽韦妃为盖天大王所得,灵州别后,不知今复如何?’上皇不时泣泪,日疾转甚,月余,一目枯矣。

??或日,庭中设祭仪若祀神者,云祭天王,盖彼中所重者。是夜列灯烛至中夜止。帝于牖中望神祝曰:‘只愿速死!南则愿中兴,北则愿早迁内地。’是日,梦神自空降,揖帝于庭,谓帝曰:‘我实北方神天王者也,上帝命我统摄阴兵,僺南北生灵。自此更有十年,天下太平矣。南朝中兴,与昔相类。’言,升天而去。帝悟,语上皇曰:‘吾之梦亦如鬼神祥矣!’

??或日,有中贵人坐庭上,兴番相对坐,引帝至庭下语曰:‘北国皇帝欲立赵氏为后,称是荆王女,吴王孙女,未知宗派实迹,遣我来问。汝可具图上。’帝曰:‘亦不记的实。自京师破日,宗正文字,皆为北朝所取,想尚在,何不检阅?’中贵又言:‘常见后说,在京师时呼太上为伯公,今上为伯父。后有二子:长曰殊哥,小曰青哥。早晚必有太子。今月十一日,想已册立了当。中路又逢盖天大王夫人韦氏,“为我起居二帝及后”,余无所言。’帝曰:‘郑太后已死矣!’言讫,上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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