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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骤雨(第十九章)(2)


  “挂花了?”小王、刘胜同时跑上来问他,小王忙从自己衬衣上,撕下一块布条,给他裹伤。
  “要紧不要紧?”赵玉林和郭全海也赶上来问道。
  “不要紧,飘花。”萧队长忙说,“你们快卧倒,快快。”还不及说完,一颗子弹正射击在赵玉林的枪托上,瞅着萧队长挂了彩,自己枪上又中了一弹,老赵上火了,他也不卧倒,端着枪,直着腰杆,嘴里不停地怒骂,一面开枪,一面朝敌人放枪的方向跑过去。后面的人瞅着他奔上一块比较高的苞米地,两手一摊,仰脸倒下了。倒在地上,他的右手还紧紧地握住大枪,他的脊梁压倒了两棵苞米,脖子坎在垄台上,草帽脱落了,头聋拉下来。他才分到手的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对襟小褂子的衣襟上浸满了通红的血。
  “打在哪儿?”萧队长跑来,蹲在他面前。他的右手包扎了,用布条挂在胸口,他只能用左手扶起赵玉林耷拉的头,搁在垄台上,又忙叫老万检查他的伤口,替他包扎,要是伤重,立即送县。萧队长说完,自己站起来,用左手掏出匣枪来,朝南放了一梭子,趁着对方枪声暂时咽住的时候,他带领着警卫班,猛冲过去了。郭全海上来,屈着右腿,跪在赵玉林跟前。
  “赵主任,”郭全海叫着,望着他的变了颜色的脸面,他喉咙里好像塞住了什么,一时说不出话来,赵玉林睁开他的眼睛,瞅着郭全海跪在他跟前,他说:
  “快去撵胡子,不用管我,拿我的枪去。”才说完,又无力地把眼睛闭上。
  枪声越来越紧密,子弹带着喔喔嘶嘶的声音,横雨似地落在他们的前后左右,弹着点打起的泥土,喷在赵玉林的头上、脸上和身上。老万说:
  “你们都走吧,留一人帮我就行。”
  郭全海眼窝噙着泪水,叫老初留下帮助老万,自己抚一抚赵玉林的胳膊,捡起他的枪,正要走时,老万叫住他道:“老郭,子弹。”郭全海从赵玉林身上,脱下子弹带,褪了颜色的草绿色的子弹带子上,一块一块,一点一点的,染着赵玉林的血。
  郭全海撵上大伙,跟萧队长猛冲上去了。元茂屯上千的老百姓,呼拉呼拉地,也冲上去了。听到人的呼叫声,苞米棵子的响动声去得远了的时候,赵玉林才松开咬紧的牙关,大声哼起来:
  “哎哟。”
  老万解开他的布衫的扣子。一颗炸子,从他肚子右边打进去,沾着血的肠子,从酒樽大的伤口,可怕地淌了出来。“我不行了。”赵玉林痛得满头大汗,说。
  “你会好的。”老万眼窝里噙着泪水,一面用手堵住正在流淌出来的肠子,把它塞进去。他打发老初回去整车子,盘算尽快把他送到县城医院去。
  “我不行了,你们快去撵胡子,甭管我了。”
  “你能治好的,咱们送你上医院。”
  枪声少些了。胡子的威势给压下去了。萧队长占领了一个岗地。他们已经能够看见密密的苞米和高粱棵子里的胡子,疏疏落落的,伏在洼地的垄沟里。
  双方对敌着,枪声或稠或稀的,有时候了。萧队长叫自卫队寻找些石头砖块,在岗地上垒起一个小小的“城堡”,又叫人用锄头,用扎枪头子挖出一条一条的小小的壕沟,叫大伙伏在壕沟里准备进行持久的战斗。
  胡子冲锋了,呼叫一大阵,人才露出头。他们刚冲到岗地的脚下,萧队长一声号令,大枪小枪对准前头七八个人射击,有两个人打翻了,抛了大枪,仰天躺在地头上。其余的就都退走了。
  歇了一会,胡子举行第二次冲锋。这一回,他们改变了战法,不是一大帮子人呼拉呼拉地从正面直线冲过来,而是从那密密稠稠的青棵子丛里,一个一个,离离拉拉地,从左翼迂回地前进。眼瞅接近萧队长的“城堡”了。
  “老弟,你歇一歇吧。”花永喜对他旁边一个右手挂了彩的年轻战士说。花永喜把手里的洋炮撂下,跑到前面一块石头边,捡起胡子扔下的一棵九九枪,从打死了的胡子的身上解下子弹带。正在这时,胡子一颗子弹把他草帽打飞了。他光着脑瓜子,卧倒在地上,把枪搁在一块石头上,眯着左眼,又回过头去,朝着大伙摆手,小声地叫道:
  “别着忙,别着忙,”他又细眯着左眼,右脸挨近枪,却不扣枪机。这时候,胡子趁着这边没动静,凶猛地推进,有些还直着腰杆。眼瞅扑上土岗了,老花还是不打枪。
  “王八犊子,咋不打枪,你是奸细吗?”负了伤的小战士不顾伤痛,用左手扳动枪机,枪不响:没有子弹了。抬头看见花永喜还不放枪,他急了,奔扑过来,一面骂,一面要用枪托来打他。
  “别着忙呗,瞅我这一枪!”老花把枪机一扣,打中一个跑在头里的胡子的脑瓜子。再一枪,又整倒一个。打第三枪的时候,头里的几个胡子慌慌张张撤走了,后面一大群胡子起始动摇观望,终于也都撤走了。
  “你贵姓?”小战士上来问老花,用左手抓住他的右手。“他姓花,外号叫花炮。”后面有人代替花永喜回答,“咱们快喝他的喜酒了。”
  “你听他瞎扯。”花炮提着枪,带笑否认快吃喜酒的事情。萧队长叫大伙检查大枪子弹。小战士不剩一颗,其他的人都剩不多了,有的只剩二三颗,有的还有十来颗。萧队长吩咐把所有子弹全收集拢来,六五口径的,集中在郭全海手里,他拿了赵玉林的那支三八枪。七九口径的,集中在花炮手里,他捡了胡子一棵九九枪。花炮伏在头里,瞄准胡子的方向。其余的人都上好刺刀,准备在子弹完了,救兵不到的时候,跟胡子肉搏。萧队长布置了这边以后,忙叫郭全海过来,他俩小声唠一会。郭全海提着大枪,跟一个警卫班战士老金,从垄沟里,爬到右边高粱地,就不见了。
  不大一会,在老远的前头,在胡子的左翼,发生了枪声。胡子乱套了。他们的长短枪,齐向枪声发生的方向,当当地射击。那边,是县里援兵的来路,也是容易切断胡子归路的地方。胡子怕自己的归路被切断,又怕县上援兵来,用最大部分的火力,对付那边。只用稀疏的几枪,牵制这面。
  “他们的主力转移了。”萧队长笑着说,侧卧在地上,放下枪来,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又掏出一个小小鹿皮袋,里头盛满了黄烟,他一面卷着烟卷,一面跟老花唠嗑。
  “凭着这些子弹,能支持到黑吗?”萧队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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