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雪夜留宾 来宾楼灯花惊梦(2)
时间:2012-12-31 作者:吴敬梓 点击:次
聘娘道:“老爷一定也是高手,何不同我师父下一盘?我自从跟着邹师父学了两年,还不曾得着他一着两着的窍哩!”虔婆道:“姐夫且同邹师父下一盘,我下去备酒来。”陈木南道:“怎好就请教的?”聘娘道:“这个何妨。我们邹师父是极喜欢下的。”就把棋枰上棋子拣做两处,请他两人坐下。邹泰来道:“我和四老爷自然是对下。”陈木南道:“先生是国手,我如何下的过?只好让几子请教罢!”聘娘坐在旁边,不由分说替他排了七个黑子。邹泰来道:“如何摆得这些!真个是要我出丑了!”陈木南道:“我知先生是不空下的,而今下个彩罢。”取出一锭银子,交聘娘拿着。聘娘又在旁边,逼着邹泰来动着。邹泰来勉强下了几子。陈木南起首还不觉的,到了半盘四处受敌,待要吃他几子,又被他占了外势;待要不吃他的,自己又不得活。及至后来,虽然赢了他两子,确费尽了气力。邹泰来道:“四老爷下的高,和聘娘真是个对手。”聘娘道:“邹师父是从来不给人赢的,今日一般也输了。”陈木南道:“邹先生方才分明是让,我那里下的过!还要添两子,再请教一盘。”邹泰来因是有彩,又晓的他是屎棋,也不怕他恼,摆起九个子,足足赢了三十多着。陈木南肚里气得生疼,拉着他只管下了去。一直让到十三,共总还是下不过。因说道:“先生的棋实是高,还要让几个才好。”邹泰来道:“盘上再没有个摆法了,却是怎么样好?”聘娘道:“我们而今另有个顽法:邹师父,头一着不许你动,随便拈着丢在那里就算,这叫个‘凭天降福’。”邹泰来笑道:“这成个甚么款?有这个道理?”陈木南又逼着他下。只得叫聘娘拿一个白子,混丢在盘上,接着下了去。这一盘,邹泰来却杀死四五块。陈木南正在暗欢喜,又被他生出一个劫来,打个不滑。陈木南又要输了。聘娘手里抱了乌云覆雪的猫,望上一扑,那棋就乱了。两人大笑,站起身来,恰好虔婆来说:“酒席齐备。”主 摆上酒来,聘娘高擎翠袖,将头一杯奉了陈四老爷,第二杯就要奉师父。师父不敢当,自己接了酒,彼此放在桌上。虔婆也走来,坐在横头。候四老爷干了头一杯,虔婆自己也奉一杯酒,说道:“四老爷是在国公府里吃过好酒好看的,到我们门户人家,那里吃得惯!”聘娘道:“你看侬妈也韶刀了!难道四老爷家没有好的吃,定要到国公府里才吃着好的?”虔婆笑道:“姑娘说的是,又是我的不是了,且罚我一杯。”当下自己斟着、吃了一大杯。陈木南笑道:“酒菜也是一样。”虔婆道:“四老爷,想我老身,在南京也活了五十多岁,每日听见人说国公府里,我却不曾进去过。不知怎样像天宫一般哩!我听见说,国公府里不点蜡烛。”邹泰来道:“这妈妈讲呆话!国公府不点蜡烛,倒点油灯?”虔婆伸过一只手来道:“邹太爷,榧子儿你嗒嗒!他府里“不点蜡烛,倒点油灯’!他家那些娘娘们房里,一个人一个斗大的夜明珠挂在梁上,照的一屋都亮,所以不点蜡烛!四老爷,这话可是有的么?”陈木南道:“珠子虽然有,也未必拿了做蜡烛。我那表嫂是个和气不过的人。这事也容易,将来我带了聘娘,进去看看我那表嫂,你老人家就装一个跟随的人拿了衣服包,也就进去看看他的房子了。”虔婆合掌道:“阿弥陀佛!眼见希奇物,胜作一世人。我成日里烧香念佛,保佑得这一尊天贵星到我家来,带我到天宫里走走,老身来世也得人身,不变驴马。”邹泰来道:“当初,太祖皇帝带了王妈妈、季巴巴到皇宫里去,他们认做古庙。你明日到国公府里去,只怕也要认做古庙哩!”一齐大笑。古 虔婆又吃了两杯酒,醉了。涎着醉眼说道:“他府里那些娘娘,不知怎样像画儿上画的美人!老爷若是把聘娘带了去,就比下来了。”聘娘瞅他一眼道:“人生在世上,只要生的好,那在乎贵贱!难道做官的、有钱的女人,都是好看的?我旧年在石观音用烧香,遇着国公府里十几乘轿子下来,一个个团头团脸的,也没有甚么出奇!”虔婆道:“又是我说的不是,姑娘说的是。再罚我一大杯!”当下,虔婆前后共吃了几大杯,吃的乜乜斜斜、东倒西歪。收了家伙,叫捞毛的打灯笼,送邹泰来家去。请四老爷进房歇息。知 陈木南下楼来,进了房里,闻见喷鼻香。窗子前花梨桌上安着镜台,墙上悬着一幅陈眉公的画,壁桌上供着一尊玉观音,两边放着八张水磨楠木椅子。中间一张罗甸床,挂着大红绸帐子,床上被褥,足有三尺多高,枕头边放着熏笼,床面前一架几十个香橼结成一个流苏。房中间放着一个大铜火盆,烧着通红的炭,顿着铜铫,煨着雨水。聘娘用纤手在锡瓶内撮出银针茶来,安放在宜兴壶里,冲了水递与四老爷,和他并肩而坐。叫丫头出去取水来。聘娘拿大红汗巾,搭在四老爷磕膝上,问道:“四老爷,你既同国公府里是亲戚,你几时才做官?”陈木南道:“这话我不告诉别人,怎肯瞒你?我大表兄在京里,已是把我荐了。再过一年,我就可以得个知府的前程。你若有心于我,我将来和你妈说了,拿几百两银子赎了你,同到任上去。”聘娘听了他这话,拉着手,倒在他怀里,说道:“这话是你今晚说的,灯光菩萨听着。你若是丢了我,再娶了别的妖精,我这观音菩萨最灵验。我只把他背过脸来朝了墙,叫你同别人睡,偎着枕头就头疼,爬起来就不头疼。我是好人家儿女,也不是贪图你做官,就是爱你的人物。你不要辜负了我这一点心!”丫头推开门,拿汤桶送水进来。聘娘慌忙站开,开了抽屉,拿出一包檀香屑倒在脚盆里,倒上水,请四老爷坐洗脚。主 正洗着,只见又是一个丫头,打了灯笼,一班四五个少年姊妹,都戴着貉鼠暖耳,穿着银鼠、灰鼠衣服进来,嘻嘻笑笑,两边椅子坐下。说道:“聘娘今日接了贵人,盒子会明日在你家做。分子是你一个人出!”聘娘道:“这个自然。”姊妹们笑顽了一会,去了。主 聘娘披衣上床。陈木南见他丰若有肌,柔若无骨,十分欢洽。朦胧睡去,忽又惊醒,见灯花炸了一下。回头看四老爷时,已经睡熟。听那更鼓时,三更半了。聘娘将手理一理被头,替四老爷盖好,也便合着睡去。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