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8)
时间:2013-01-05 作者:郭沫若 点击:次
我早晓得武汉是这样,我真不该跑回来了。我留在上海就做一匹文氓,都比现在好得多。我恨我不是有枪阶级,假如我手里有兵,由得我的一意,我要把那些家伙杀得一干二净!现在的一些同志也真气人,开口在讲“策略”,闭口也在讲“策略”,开口在讲“退让”,闭口也在讲“退让,”枪尖子都逼在心上来了,我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我自己真是灰心!我每天奉行故事地过江去,过江来,我有几次想跳进那黄鹤楼下的江水里面去淹死了!你还要叫我做文章吗?我们现在有什么文章好做?你敢说一句什么话?连我那篇《脱离以后》都不能够继续发表了。哼!奇怪,在革命政府之下,没有言论的自由! 你问我醉过酒没有?对不住,我天天都在醉,目前也正在醉。我除喝酒以外,没事可做啦。 你病了!什么病!是从前的吐血病犯了?我希望你好生保养,我明晚打算来看你。 他一写便把一肚皮的牢骚都倾泻了出来,把信封好后,叫一位勤务兵来送了出去。自己觉得心头稍稍疏畅了一点,走到床边去把靴子脱了,正想倒下床上去躺一下,但门上有人叩门的声音。 ——“是铁士吗?请进来!” 但进来的却是万超华。她穿着件白色的夏布旗袍,里面衬着件湖色的衬衫。那丰满的肉体,光润而哲白的面庞,两边口角上的两个笑窝在笑,浓黑而有光辉的一对眼睛也在笑,看来怎么也好象是一位活泼的处女。她大约是才洗过澡,一种有暖意的馥郁的气息刚开门便射到了杰民的鼻官。他又把靴子穿好,请超华坐在沙发上,自己在旁边的一只椅上坐下。 ——“好久不见了,”他随便他说,“还好吗?” ——“好的,你又喝了酒啦。” ——“我近来每晚都在喝酒,不喝酒没有办法。” ——“怎的呢?会把身子喝坏的啦。” ——“喝坏了也没什么,处在现在的局面里,不喝也还是会坏的。” ——“你那样不好的,怕你是一个人住着,太寂寞了罢?” ——“寂寞?也怕有点。不过我是很感觉着愤懑和焦躁。” ——“你为什么要那样呢?” ——“为什么?很难说。” ——“我看你消遣一下好些呢。今晚你有没有空,我们去看看电影?” ——“看电影?” ——“是呢,法租界的××剧场听说在演着一簇好片子,我今晚上特来约你去看。” 超华说着把那黑油油的一双眼睛望着他,等着他的回话。他暂时沉默着了,在她那葱宠的好意和暖暖的肉息的氤氲中,使他感受着了一种内斗。他很想听她的劝诱,跟她一道去,就如象他要把自己沉溺于酒的一样,坐在她的旁边,在那馥郁的气息中沉醉下去。他把她那黑而清澄的一双眼睛凝视了一下,他自己的意识在那一对深潭中游泳了有五秒钟的光景,但终于凫上了岸来。 ——“回头章铁士要到我这儿来,”他把手表看了一下。“已经八点半钟了,他不一会便要来的。” ——“你不好留个字条子,或者教你的卫兵说,有事往别处去了吗?” ——“那可不好。他是每晚都要来的,我们彼此要交换情报……” 正在这样说着,门上又有敲门的声音。 ——“一定是铁士了。”杰民继续着说:“请进来!” 来的果然是铁士,但另外还有两位是白秋烈和他的夫人柳若英。 章铁士一进门,他那双和老鹰一样的眼睛便象弹丸一样向着超华射了出去。 ——“喂!你们在做好事啦!”照例是他那象绍酒味道的声音。 ——“你乱讲,”超华反斥着他。 若英跟着进来之后,便跑去拉着了超华的手,就和姊妹一样亲热起来。“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是的,我是刚来拜访他,而且今晚是第一次。我昨晚听你说,杰民近来似乎很寂寞,我是特来约他去看看电影的。” ——“你要注意啦,”绍酒味的声音又大口他说,“徐同志快要从南昌回来了啦。” ——“你真是爱多心,我真怕你。我要先走了。”超华说着,便起身往门外走。 ——“怎么!身经百战的女军阀!”铁士又叫着,“要临阵脱逃吗?” ——“铁士,你太不行!超华是我们的好同志,你不能那样的奚落。”若英替超华声援。回头又向超华说:“你莫走,你怕他什么呢。我们回头告诉易力诗,要她惩治他。” 超华笑着没有作声,但终于向杰民和其余三人致了目礼,往门外走去。 ——“我来代替主人送送客,”若英说着,两人都走出去了。 ——“今天的情报呢?”铁士象把笑谈忘记了的一样,突然这样问。 ——“在那些文件里面,你翻罢,我看那家伙是一个骗子,每天所报的事情都是可以想象得出的。” 铁士把桌上的文件翻了一下,翻出了一封通行纸用毛笔写的情报来,秋烈也伸过头去一同念着。
一,江面外国炮舰仍存四十七只,无甚动静,下午二时许有英舰二只略略移往下游,但仍未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