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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10)


 ——“是的,”秋烈说着。“我们的人手太少,事情又忙,有好些工作实在是要你来做的。那次我不是劝你就把你的意见写出来吗?可是你似乎一直没有写出。”
 ——“我因为不久便到了广东,接着便是北伐,在这军事胜利的期中生出了自我陶醉,这样的问题便离开了我的意识焦点。今晚如你不提起,我几乎是想不起来的。”
 在这时两个勤务兵把饭菜运送了来,铁士说他自吃过早饭以来还没有拿过饭碗,等不及菜碗上齐便盛了一碗饭来开始吃着。
 秋烈和杰民两人仍然继续着在喝酒,若英陪着他们喝了一两杯也各自吃起了饭来。
 ——“你能喝酒,实在是出乎我的意外。”杰民向秋烈说,谈题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平角。
 ——“乍的?”
 ——“你的身子不是很虚弱吗?你的吐血病近来怎样了?”
 ——“今年春天大吐过一次,几乎死在上海。我刚好退院便跑到武汉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喝酒?”
 ——“我喝酒是偶尔的消遣,倒没有什么,我听说你近来有点自暴自弃,天天都在喝酒,那倒是很危险的啦。”
 ——“处到我的境遇的,不自暴自弃的恐怕也没有人。”
 ——“笑话,你的境遇有什么难处?”
 杰民被这一问,一下竟找不出话来回答,他迟疑了一下说:“总之目下的武汉的形势,是使我失望的。”
 ——“你的失望,出发点是由于认识不足,你以为以前的武汉政府是很革命的,现在反动了,是不是呢?……这种见解根本就是错误:武汉政府几时革过命?你到现在来才要失望。革命是在从此以后啦!”
 杰民听了秋烈这几句扼要而有深意的话,他发了一番深省,突然在桌上打了一拳,口里叫着:“好的,我从此以后不再喝酒了!”
 ——“那不行的,”秋烈笑着说,“乘着醉兴把不可能的事情随随便便地便说出口。”
 ——“等我来替你修正一下,”铁士含着饭插进话头来,“以后不再喝自暴自弃的酒。”
 ——“对的,”若英也接着说,“杰民,你以后实在要保重才行,革命的事情留待你做的,还很多呢。”
 ——“好了,好了,”秋烈又说,“这些话还是放在一边去罢。今晚上我的目的是要来和他拼酒的。”
 ——“你要和我拼,那我可不退让!”杰民接着说。
 ——“你看你,”若英在一边笑着,“才说不再喝酒。”
 ——“我的提议不已经被你们修正了吗?我是服从多数的。”
 两人又大口地干了几杯,把一大瓶白兰地已经喝光了。杰民正打算再进房间去拿酒来的时候,秋烈突然呈出了一种苦闷的神情,连忙立起身,在近旁的唾盂里呵的一声便吐了起来。
 ——“怎么,醉了?”
 ——“不行,今晚饿着肚子,又喝的是急酒。”若英把秋烈扶进房里去了。
 这时候铁士早已把饭吃完,在剥着批把。杰民也剥了几个枇杷,他也醉得来连批把的味道都失掉感觉了,饭是一点也不想吃。铁士接连着打了几个欠伸,他说:“真是够支持,每天的三餐吃不上两顿,一觉睡不满五个钟头。”
 ——“我羡慕你们哟。”杰民说着,他的忧郁又已经恢复转来了。
 ——“你又要发牢骚了吗?”铁士说,“对不住,我要去睡觉了。”铁士也走进房里去了。
 杰民一个人在大厅上闷坐了好一会,看着一个勤务兵和两个马弁把席面收拾好了,他又才走进房里去。秋烈和若英睡在他的床上,铁士把门侧的沙发占据着,整天为工作疲劳了的三个人,已经睡熟了。
 杰民悄寂地在房中立着,把他们左右地回顾了一下,心里这样想:“唉,要他们才是真正的战士!”
 他走到床尾上把一床卷着没用的草席拿来,敷陈在地板上,把桌上的文件取了一大垛来做枕头,连电灯都没有熄灭,和着衣裳也倒下去睡了。
 后记
 这篇小说是1930年所写,全稿在十万字以上。1937年,曾加以整理,分期发表于《质文》杂志。此杂志乃当时在东京之一部分留学生所办;仅出两期即遭日本警察禁止。此处所收即《质文》所登载者。未几抗战发生,余由日本潜逃回国,余稿亦随身带回。上海成为孤岛后,余往大后方,稿托沪上友人某君保管。匆匆八年,去岁来沪时间及此稿,友人否认其事。大率年岁久远,已失记忆,而槁亦已丧失。我已无心补写,特记其颠末如此。

 1947年8月23日



作品集郭沫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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