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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险(18)


    如果那么小,就在蛮荒,那么,两人和蛮荒,自然有脱不了的干系,两人想到这里,忽然又想到,在殷大德的心目中,自己根本是阳光土司的儿女,那不单和蛮荒有关,简直就是蛮荒野人。
    两兄妹一时之间,作声不得,殷大德笑了起来,拍着白奇伟:“那时,你才会说一些话,也剃着三撮毛的头发,和现在虽然不同,但是轮廓还在,那是走不了的。”
    白素咽了一下口水:“那我……多大?”
    殷大德笑了起来:“甚么多大,才出世两天。”
    白素和白奇伟两人不由自主,各自发出一下呻吟声来,面色了白——他们的这种情形,看在殷大德的眼中,自然大是奇讶,连声问:“两位怎么了?”
    白奇伟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知道,若是要别人讲出实情来,自己就先不能向别人隐瞒甚么。所以白素道:“殷先生,实不相瞒,家父一直提都不肯提有关我们母亲的事。我们明查暗访,完全不能获得丝毫线索,只知道家父曾有四川之行,三年之后回来,已多了我们兄妹两人。”
    殷大德听到这里,也耸然动容,大声道:“我说我不会认错人,是不是?他明明就是阳光土司,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他为甚么不肯认?”
    白素兄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问题,他们自然不会有答案,但是他们隐约也有了一点概念,事情多半和自身母亲的秘密有关,也就是说,他们找到殷大德,算是找对人了。
    他们一齐摇头:“请你告诉我们,那时,你必然曾见过我们的母亲。”
    殷大德却摇头:“不,我未曾见过令堂。”
    白素叫了起来:“怎么会?你见过我,而我那时,出世才两天?”
    殷大德站了起来,握着紫金藤杖,来回走了几步,又向那小个子作了一个手势,小个子动作极快,一下子就斟了三杯酒,分别送给三人,神态十分恭敬。他用来给白素兄妹的杯子是普通的瓷杯,给殷大德的是一支看来黑黝黝的碗,也看不清是甚么所制,也说不定又是甚么罕有的宝物。而酒,是从一个很古旧的粗竹筒中倒出来的,那和极现代化的陈设不是很配合。白素细心,看到那小个子在斟完了酒之后,对竹筒边上的几滴酒,用手指沾了,放进口中吮着手指,而他的眼光,一直盯着杯中的酒看,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而那种酒,也确然芬香扑鼻。
    尽管这时白素自己心乱如麻,可是也注意到了这些细节,所以,当殷大德举起杯来,向他们祝酒之际,她向那小个子一指:“何不请这位也来一杯?”
    殷大德听了,先是一呆,然后笑了起来:“他想这一天,可想了很久了。”说着,他向那小个子说了一句话,小个子才一听,一脸充满了不相信的神情,眼睛急速地眨着,但随即发出了一下低呼,先一转身,来到了白素的面前,向白素行了一个相当古怪的礼,接着,又向白奇伟行了一礼,这才再向殷大德行礼,走过去,老实不客气,倒了满满一大杯,走到一角落,蹲了下来,捧着杯,慢慢喝着,向白素望来之时,仍然一脸的感激之色。
    殷大德笑道:“这个,是苗人特酿的,我和苗疆一直有联系,这种酒,用一种稀有的果子酿制,十分难得,每年我也只有一竹筒。他是倮倮人,知道这种酒强壮筋骨,大有好处,所以这时满心欢喜。”
    白奇伟趁机道:“这位好俊的身手,几天前我曾领教过,他是— ”
    白奇伟这时只此一问,不但可以把自己日前的行为揭过去,再提起也不会尴尬,而且也可以打听一下那小个子的来历,实是一举两得。
    不过殷大德摇头:“他是甚么来历,我也不知道,他跟我多年,是我那次死里逃生之后不久,也是一个土司,推荐给我的,他忠心无比,只是… ”
    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再说下去,想是那小个子有甚么缺点,他不想说了。
    白素喝了一口酒,只觉得异香满口,十分舒畅,白奇伟又道:“当时的情形— ”
    殷大德双手捧着酒碗,缓缓转动着,望着金黄色的酒,道:“当时,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虽然是蛮荒边远之地,也受到了天下大乱的影响,一方面势如破竹,节节取胜,另一方面,兵败如山倒,有阵前弃械投降,倒戈相向的,有带了败兵,四处流窜的,败象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唉,真是气数。”
    白素兄妹两人,想不到他会从“天下大乱”说起,不约而同,一起咳了一声,以示抗议。
    殷大德道:“我的遭遇,以及我能和阳光土司见面,和时局变易,兵荒马乱,大有关系,两位请听我的从头说起,稍安毋躁。”
    白素兄妹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自然只有连声答应。
    殷大德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令尊曾问我,在云南营商,是不是和‘土’有关,确然,我那时的商务,就是以烟土为主。”
    关于那时候,烟土(鸦片)的贩卖情形,白素兄妹倒知之甚详,自然都是从小听父亲和父执辈说起的。云南出上好的鸦片,称为“云土”,不但经由向东的贩毒路线,运到外国去,也经由向西的路线,运到中原来。
    长期以来,由于贩卖鸦片的利润太深厚,人人眼红,所以一直控制在有势力者的手中,帮会、官吏、军队等档的强势,结合起来。当然也少不了有利害冲突时,要浴血争夺。
    所以,一个人若能以鸦片为商务,那么,其人的身份,必然十分复杂了。殷大德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我由于和一个国家的皇族,十分稔熟,所以专替他们贩卖,江湖上知道这个关系,所以都给我几分薄面。”
    兄妹两人都一样的态度,十分淡然置之,并不大惊小怪,以免主人难堪。
    殷大德又道:“那一次,我带了三个伙计,六匹健马,带的是三百斤上好的熟土,准备运出国境去。虽然一直来,各处关节打通,都没有甚么岔子,可是一切总还是小心为上,按照惯例,晚上搭营过夜之前,由带队的把货物,找一个隐蔽之处,妥为收藏。”


作品集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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